甚至堅定到陳雙鯉也無法左右的地步。
她跟着陳銘在青州過了新年,第一次體驗了一把在人間守歲的日子,兩個愣頭青彼此都沒有家人在身邊,年夜飯喫得沒滋沒味,第二天凌霜就拽着陳銘接着走訪商鋪去了。
陳雙鯉讓陳銘帶上凌霜是一步妙棋,她代表天山教與五州官商往來多年,陳銘可以不費力地敲開官府和商戶的門,待他在五州摸爬滾打了一遭,已經掌握了一份名單。
“這張可留,這張不可留,大哥還要咱們再去鄉下私塾打探,看看有無可以栽培的苗子。”
陳銘在案頭對着名單圈圈畫畫,凌霜自己動手在爐子里加了碳,揶揄道:
“你還叫他大哥?”
陳銘臉色一僵。
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個稱呼他要永遠爛在肚子裏。
他恨恨瞥了凌霜一眼,“你很閒?”
凌霜撇了撇嘴,繼續撥弄碳爐。本以爲這趟北境之行是她拿捏陳銘,沒想到陳銘在與人打交道一事上比自己圓滑多了,以前自己全靠天山教的威壓讓這羣官商伏低做小,待親眼看着陳銘與他們把臂周旋才知道,原來人與人之間必要的虛僞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凌霜一琢磨,自己這個沒分寸的脾氣太糟,如果不跟陳銘學一學,往後怕是不能駕馭天山教衆人。於是她收了性子討好人家,自告奮勇幫陳銘做活。
但在有些方面依然固執。
陳銘見她發呆,叫了一聲,“昨日大哥的信又來了,你不看看?”
“不瞧,”凌霜不耐煩地擺擺手,“無非還是要我不許對先太子餘黨下手,有什麼好瞧的。”
陳銘納悶道:“聽你的意思,到底是答不答應?”
凌霜一笑,放下撥碳的銅筷,窩到了塌上。
“答不答應很重要麼?天高皇帝遠,我就是應了,手也伸不到京城。”
陳銘皺了皺眉,似在思考這句話。
“那回信時怎麼說?”
凌霜把手一攤,“你看着寫吧,我眼下天天在你身邊鞍前馬後,哪有精力管着京城。哎,這是什麼?”
筆架旁還放着一本小冊子,深藍色的封頁,頁腳微微卷起,應是有些年頭了。
凌霜奇道:“陳家還有舊東西?”
她說着拿過冊子翻開,頓時垮了臉色,“什麼呀,居然是家規!”
陳銘嗤笑,“你學學也好,懂點規矩。”
凌霜罵道:“我學你們陳家家規作甚?”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翻了幾頁,全當消遣。凌霜一目十行地掃過去,忍不住嘖嘖稱奇,這本冊子看着薄,但字字句句切中要害,難怪陳雙鯉和陳銘都被規訓出翩翩君子的模樣。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要不是我跟你熟,真要把你當作這上面的正人君子了。”
這份家規多少有些磨滅人性,雖然能教養出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但束縛太多,凌霜光是看着這些字眼都覺得壓抑。
陳雙鯉瞪着眼看她,“我不是正人君子?”
“當正人君子有什麼好?”凌霜振振有詞,“活着不累麼?你明明還是個孩子。”
陳銘過了年才二十歲,已經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了。
“是啊,孩子,”凌霜托腮,看着他的眼睛裏亮晶晶的,“還是個想找哥哥的孩子。”
陳明一愣,紅暈慢慢爬上耳根。
凌霜沒在意,呼啦啦翻着這本小冊子。
“你們家雖然規矩多,但這最後一條,我還蠻喜歡的。”
陳銘低聲默誦了那句話:“璞玉之心,只系一人。今生今世,忠貞不渝。”
他說着神色漸凝,思緒逐漸飛遠。凌霜嗤笑一聲,卻不是對他。
陳銘晃了晃神,轉頭將紙筆扔給她。
“別看了,回信自己寫。”
“好吧,”凌霜今日破天荒自己動了筆,洋洋灑灑地寫下一串字句,跳下塌交給門外候着的人,“送到驛站那裏去吧。”
陳銘道:“我還沒寫呢!”
凌霜看那人拿着信走遠,說:“放心,幫你問候你大哥了。”
陳銘狐疑地看着她,“你在信裏說了什麼?”
凌霜轉過身,哥倆好地搭住陳銘的肩,邪魅一笑。
“祕密。”
·
謝良辰跟着巡卒的隊伍沿街巡視。
行人投來驚詫又厭惡的目光,同隊的巡卒們被看得渾身起了層戰慄,獨謝良辰好似對這些眼風渾然不覺。
“他就是那個冒牌二皇子?”
“可不是!被榮華富貴迷了眼,什麼膽大包天的事都敢做!”
“以前就聽說二皇子紈絝,原來那都是見錢眼開。”
“我呸,他那是狗改不了喫屎,不知道仗着皇子的身份揮霍了多少銀子!”
“此一時彼一時,你看他現在就是條落水狗,這輩子也翻不了身咯!”
謝良辰低頭,看了眼自己這身“落水狗”的打扮,青灰色的短打,一雙草鞋,還有拿一根粗布條盤起來的長髮。
嗯,和做殿帥那會兒相比,是挺狼狽的。
謝良辰被貶的旨意下得突然,巡檢司一時沒有多餘的官服勻給他,只能讓他先穿舊衣裳湊合着。
他被革職後,殿帥府也一道被抄,銀錢充入國庫,剩下的一點他也不在意,全部交給了姬圓。
那丫頭這會兒在幹什麼呢?
“喂,不喫飯就別擋道。”
謝良辰回神,原來到了晌午,他們走回鋪子裏用飯,正排隊領粥。
說話的是與他同住一屋的小夥子,對謝良辰沒什麼好臉色。這才一個上午罷了,巡邏小隊的兄弟們這輩子都沒被這麼多人上下指點過,這都是託了謝良辰的福。
巡檢司的鋪子小,衆人只能站着喫。謝良辰在粥裏放了點鹹菜,挪到廊下狼吞虎嚥。身後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也像沒事人似地,各喫各的。
一碗粥很快見底,謝良辰順道回屋敷藥,藥膏就放在枕頭下面,謝良辰挪開時發現了一張字條。
她今日要去見錢玉?
謝良辰將字條放進炭盆裏燒了,這時門上有人來喚,說是殿帥要見他。
謝良辰一樂,信步走了出去。
渡瓊被侍奉着坐在鋪子裏,手邊還擺着熱茶和點心。但他做得渾身難受,見謝良辰來了,忙不迭從椅子裏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