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畫誅心 >第74章 第74章
    今夜星辰明亮,夏蟬層鳴,費玄舞侍疾出來,見罩着斗篷的姬圓立在燈籠下,烏色的袍角纖塵不染,身影被照得暖融。

    姬圓如今以太后侍從的身份留在內廷,但是她扮相神祕,周圍人不敢等閒視之。

    費玄舞走過去牽她的手,嘟囔道:“你打算一天到晚都穿着這身行頭嗎?”

    微風拂過,將姬圓的面紗吹開了一點,露出紅潤的嘴脣。

    “我不這樣裝神弄鬼,鄧恩慈會掉以輕心。”

    費玄舞想想也是,老成地嘆了口氣,“今日他又求見父皇,被我攔下了。”

    姬圓頷首,“官家身邊的人被昭王換了一批,他佈下的人手已經被清走了。如今他若想接近官家,只能從你這裏下手,你萬不可鬆口。”

    “父皇的意思我明白,他寧死也不願作傀儡,我不會讓鄧恩慈邁進此地半步。”費玄舞神色凝重,“我們去溫書吧。”

    姬圓道:“這麼晚了,明日一早你還要接見朝臣,還是早些歇息。”

    費玄舞苦笑着搖頭,“二哥此行去得突然,名義上是赴教主之約,但民間的流言蜚語根本壓不住,我睡不着,不如看看書。”

    姬圓默了默,“你們膽子也夠大,這麼大的事情居然瞞着官家。”

    “父皇不能再勞神了,”玄舞說,“其實有時我覺得,他不是我的父皇。”

    姬圓眉心一跳。

    “殿下何出此言?”

    “應該是最近事情太多,我也變得疑神疑鬼了吧。”費玄舞疲憊地笑了笑,“母妃一直對父皇不冷不熱的,我以前不在意,騙自己說他們關係很好。但是父皇病了這些時日,各宮娘娘們都爭先恐後地侍疾,只有母妃無動於衷。”

    費玄舞的生活其實並不鬆快,他騙了自己很多事,假裝父兄關係融洽,父母琴瑟和鳴。他將無憂無慮刻在臉上,久到人人以爲三殿下原本就是這樣的。

    姬圓平聲道:“那你也是皇子。”

    費玄舞點頭,“嗯,二哥還需要我,皇祖母也由我來守護。”

    姬圓讚許道:“長大了。”

    “那你們呢?蘇……姬姐姐,”費玄舞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會需要玄舞嗎?”

    姬圓低頭看去,少年人故作持重的眉眼被燈火融化了大半,玻璃殼裏的憂色終於涌現。

    這段時間誰不壓抑,更何況他還是個孩子。

    姬圓本想說杭南如今的戰局穩定正需要他在朝中支持,但她心念一動,蹲下身與他平視。

    “殿下,人不是一定被需要,所以才存活於世的。”

    費玄舞皺了皺眉,“……我不懂。”

    “我曾經也不懂,”姬圓柔和一笑,“我還沒告訴過你,我的眼睛和旁人有些不同,分不清顏色。”

    費玄舞吃了一驚,“怎麼會,你可是畫院待詔!”

    姬圓說是啊,“爲了進入畫院,我和一位姓蘇的姑娘學習怎麼辨認顏色,你眼中的亭臺草木、山川星河,在我眼裏都是灰濛濛的。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人都能成爲畫師,很不可思議?”

    費玄舞的下巴停在半空,點頭也不是,不點也不是。

    姬圓笑了笑,“殿下,在我面前不必時時端着。”

    費玄舞這才鬆了口氣,“是有點。”

    “可就像我方纔說的,”姬圓道,“我是受那位蘇姑娘教導,那位姑娘又是良辰請來的,你覺得他們是因爲我有用,所以纔對我好麼?”

    費玄舞想起謝良辰每每在姬圓面前都笑得十分溫柔,下意識地否認,“不是。”

    “其實我的確有些用處,”姬圓道,“但良辰當時給了我一個容身之所,更多是出於憐惜。後來我認識了青山樓的姐妹們,有一個姑娘叫耿雲智,你在殿前司見過她,我們之間常有小打小鬧。但是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後,我們的感情依舊很好,並不是因爲彼此需要。”

    費玄舞瞪大了眼睛,“耿虞侯是、是女人?”

    姬圓笑道:“怎麼樣,風姿不輸男子吧?”

    費玄舞似懂非懂地說:“……我好像明白了。”

    姬圓輕撫他的發頂,“安身立命不忘本心,與人爲善無愧於己,那便不會擔心自己被不被需要。”

    “會有許多人自然而然地靠近你,他們只是希望你好,僅此而已。”

    姬圓其實很早就遇到了這樣的人,他是姚允山。

    先生對她只有一樣要求——自由自在地做姬圓。

    她指了指天上的星辰,那些耀眼的光也照進她的灰眸。

    “如果傳言是真,星辰當真是故人所化,那你也可寬慰。”

    費玄舞疑惑地看向她,姬圓輕聲說着,既是說給費玄舞,也是說給自己聽。

    “會有人在天上看着你,他對你無所求,只是希望你平安喜樂地活着。”

    費玄舞不知道,那個人是他真正的父親。

    “殿下,鄧指揮使求見。”

    費玄舞回過神來,看了姬圓一眼,說:“讓他在政事堂候着。”

    姬圓道:“我同你一起去,不過我不會說話,你試着自己拿主意。”

    費玄舞應了聲好,二人一道挪到政事堂去了。

    政事堂人來人往,渡瓊親自帶人守着。這裏平素若是沒有奏對,便由官員和內侍在條桌旁處理奏疏。鄧恩慈端端正正地立在抱柱旁,斂袖垂目。

    姬圓黑亮的袍子掃過石磚,鄧恩慈微微側目,總覺得此人雖雌雄莫辨,但十分熟悉。

    費玄舞以爲他又要藉口面見官家,但他說的是另一件事。

    一個月後的千秋節,內廷按例要舉辦大宴。

    姬圓有些恍惚,想起一年前她初來乍到,是在城南地牢裏聽說宮裏在過千秋節。

    原來已經一年了。

    費玄舞說:“父皇龍體抱恙,今年不必開宴了。”

    鄧恩慈慈眉善目地說:“自古以來沒有君王在世時不舉辦千秋節的道理,否則會被視爲不祥之兆。微臣以爲,如若官家精神尚可,未嘗不可辦一場千秋宴,也好讓百官安心。”

    官家罷朝已久,所有奏疏都需被層層遞到費玄舞面前。鄧恩慈有心扣押其中一部分,但昭王在時重用步軍司與殿前司,渡瓊承旨後更是整日抱着刀立在政事堂門口,這讓他屢屢不能如願。

    但是鄧恩慈不怕。

    費雙鯉遠赴天山,雖然對外宣稱是去與教主結交,但鄧恩慈卻知道他估計是不會活着回來,那麼費玄舞背後的兩司再厲害,也成不了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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