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閨閣女子的私下趣事談到江湖事,拜新月字裏行間透着大家閨秀的清雅,說話斟字酌句卻也坦然,讓受過江湖多次毒打的夏子規漸漸放下戒備。
“妹妹你可知,我們南方有一種蠱,名叫耽?”
夏子規想起拜新月乃是苗疆人,許是想起家鄉事了,索性順着她話頭道:“聽說苗疆對蠱術頗有研究,莫非姐姐對蠱毒也瞭解?”
“不瞞妹妹,畢竟地處偏僻,我們苗疆多數人家對蠱毒之術都有涉及,而這耽蠱算是其中較爲古怪的一種。”
“爲何?”
“這’耽’制蠱不靠蟲,而靠一種名爲躑躅的花芯,淬鍊複雜極少人練成,新月也未曾真正見過。此蠱入體,可攝人心智,控制被下蠱人的神識,平時無所表現,每月服用一次解藥也可壓制,但一旦不服解藥,毒發時便會體驗全身萬千條蟲子噬咬之痛,如墜冰火煉獄,嚴重的還會出現幻覺,而用內力只會加重蠱素瀰漫,最可怕的是,它無藥可解。”
巫蠱之術在中原人眼中本就是邪魔外道,夏子規聽過不少,實際見的卻不多,聽這樣一描述,不禁打了個寒戰。
“姐姐跟我提這害人的蠱是何意?”
“路公子身負之症,或許就是這耽蠱所致。”
夏子規一驚,心想這幾日路塵看起來並無異樣,以爲他的毒早就解了,想想他之前的表現,跟拜新月所說症狀似乎都可對上號,心裏沒由來的憂心起來,又暗忖這拜新月莫非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身邊人腳步一停,夏子規回身看去,見拜新月皺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半晌,壓低聲音道:“這種耽蠱,唯萬滄門門主會用,是用以控制手下人的方法。”
萬滄門?
這萬滄門用人極有一套,人人對門主都是死心塌地地忠誠,刀山火海唯命是從,官府曾抓到過幾個萬滄門人,用盡極刑也未曾從他們口中套出半點消息,江湖人俱謠傳門主用的是歪門邪道。想來這種耽蠱,毒發時求死不得,用來制人確實合理有效。
可是……
“你的意思是,路塵是萬滄門中人?”
拜新月猶豫地點點頭,也是有些不想承認,卻又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聽說這耽蠱是門主託苗疆一高人所制,現今那高人已死,會這種蠱的,只有萬滄門了。”拜新月說着萬滄門,面露懼色,語氣也透着些厭惡。
畢竟,現如今武林中人都視萬滄門爲異端□□。
夏子規卻對這種說法不以爲意,想來萬滄門殺人手法是狠毒了些,但若細論,他們這些拿懸賞殺人的,與萬滄門所行之事並無二致,萬滄門做事不留餘地,反而更乾淨利落。
夏子規不喜論人是非,一身武藝傍身,也並不在意路塵究竟是誰,拜新月突然告知耽蠱之事,還直接將路塵與萬滄門掛鉤,定有其他心思。
這彎彎繞繞的暗示,夏子規覺得自己該想一想,可她偏擡頭看向月亮,心裏涌起莫名的不安。
那一彎月弧不知何時沒了蹤跡,烏雲蔽空,空氣中一股泥土腥氣。
“要下雨了。”
秋雨本該綿綿,可看這陣仗似乎有場大雨要來。
她心中隱隱泛起不安,旋即一手握上刀柄,將拜新月送上馬車,急急往回趕。
路塵本想多閒扯幾句拖延時間,但江南五怪實在想要他命,狹小的空間往哪兒都躲不開,萬一再把人家店給拆了,得不償失,路塵於是長身而起,從窗口一躍而出。
他太累了,冷汗已溼透了內衣,身上的劇痛也越來越強烈。
腹中翻攪着疼,渾身冷得發抖,身上的毒開始發作,一陣一陣肆咬着他的身體,突然又一陣劇痛襲來,席捲了所有的意志,等他清醒過來,已腿下一軟跪倒在地。
胸口堵的發悶,路塵忍而不得,猛地吐出一口血來,他開始止不住的咳嗽,不像之前可以壓下去,而是猛烈的,一陣接一陣的,像是要把元氣都耗盡,等咳的沒力氣了,他捂着胸口,身子撐不住地彎下來。
一道驚雷劈下,映出層層樹影。
“前面!在那片樹林裏!”
李一行提了口氣,下一瞬已揪住了路塵衣領,將人從地上提起來,帶着一股內勁扔出去撞到樹上。
隨着一聲悶響,瘦削的人影頹然地摔落在地,喉頭一陣腥甜,還沒來得及喘息,又被拎了起來。
直到他掛着血滴的眼睛微微睜開,眼底有些混沌,看人看物的時候很亮,卻沒有光。
李一行突然覺得,死亡於他而言似乎是種解脫。
這讓他開始猶豫。
手一鬆,眼前的人失去支撐就要倒下去,李二行突從遠處手持短刀飛來,猛地將人釘到樹上。
刀長三寸,標準的魚頭刀,從左肩井穴刺入,後骨穿出,路塵吐出一口血,幾乎再不得喘息。
整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李二行暗喜自己與大哥配合默契,讓路塵毫無還手的餘地,若是周圍還有看客,定會忍不住爲他們鼓個掌。
與此同時,大雨傾盆而至。
李三行一甩長鞭,將路塵脖子縛在樹上。
“在我們江南五怪面前還想跑,姓路的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路塵被勒的說不出話,等待着一陣眩暈過去,蒼白的脣緊抿着,泥濘的臉被雨水沖刷乾淨,愈發顯得蒼白駭人。
誰知道,這張本就俊美到有些秀氣的臉,在敵人的包圍中,竟雲淡風輕地勾起一個笑容。
這讓四人沒由來的升起一絲懼意。
對面四個單純想取之性命的,個個武林好手,而此人勢單力薄,身上奇毒發作,釘死在樹上動彈不得。
這種情形下還能笑出來的,世上當真無幾人,要麼是絕頂高手,要麼是腦子有問題。
李三行明顯把他當作後者,卻還是被他看的發毛,將鞭子一收,在夜裏發出一聲脆響:“姓路的,你笑什麼!”
在他眼裏,路塵已差不多是個死人,他只想在他死前多羞辱一番,來祭奠四弟的亡魂。
突然灌入的空氣令呼吸反而不得章法,路塵咳而不得,從胸口翻上一陣鐵腥味,一股熱流劃過喉間,嘴角劃下一條血線,被雨水衝散。
“住手!”一道女聲自遠處響起,轉瞬人已擋在路塵面前,抓住了要抽在他身上的鞭子。
夏子規回到房間裏看有打鬥痕跡,拔刀就往外跑,尋着血腥味一路追到這裏。
她將荒流刀一揮,橫在身前,回頭看向路塵:“沒事吧?”
看路塵被釘在樹上一動不動,身上沒一處完整,根本不像沒事的樣子。
但路塵還是從嗓子裏扯出一點聲音。
“活着就行。”夏子規鬆了口氣,回身對敵:“他不會武,你們欺負他做什麼!”
李三行止不住的笑起來,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乾瘦的臉像條鹹魚,笑起來扯着臉上的皮,分外瘮人:“欺負?我們四弟死的時候怎麼……”
夏子規一皺眉,發現對方似乎是來尋仇的,那可就不太好對付了。
李二行還是客客氣氣的拱了拱手道:“姑娘,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閒事?”夏子規冷哼一聲,“我天生就愛管閒事,哪裏有閒事我往哪裏去。”
哪知後面路塵道:“小丫頭,算了吧。”聲音虛弱地散在雨聲中。
夏子規一怔,心道這人怎麼如此不惜命,難道是覺得自己打不過他們?
“你閉嘴,別干擾我!”小姑娘聲音軟軟糯糯,說起狠話來也像在嬌嗔,但眼下形勢危急,夏子規確實不想多說廢話。
先不論這路塵是何身份,單是作爲她的僱主,夏子規也深知自己有護他的義務,她生平最恨臨陣脫逃的小人,斷不會做出如此行徑。
路塵勾起嘴角,心想這小丫頭有些魄力,左側肩骨被封喫不上力,身體傳來的疼痛惹得他一陣陣眩暈,索性倚在樹上,靜靜看她如何應敵。
夏子規正心裏暗暗盤算。
李一行詭計多端,多行陣法,鏢上淬毒,最愛出其不意;李二行看起來最柔弱,習練雙刀,不過現在有一把正釘在路塵身上,只要不給他機會□□,武力值應該能下降不少;李三行擅用長鞭,不知用刀好不好斬斷,斷了就廢了;李五行手無兵器,一言不發,存在感極低,估計是五兄弟中負責隱匿的對敵人一擊斃命的角色。
我手握荒流刀,長一尺二寸,是斷金切玉的利刃。
只要有刀在手,一切都好說。
握刀的手用了用力,彷佛能感到荒流刀傳遞的力量。
陰雲將圓月完全遮住,天邊不見半點星辰,夜色更濃。
大雨瓢潑。
閃電劈下的同時,夏子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持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