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時候會讓自己忘記最痛苦的回憶,這是思維意識自我保護的本能,從大腦中那普通可讀寫的區域將記憶刪除,就假裝沒有了這些痛苦的過去。

    可大腦中還留存着一個區域,這個區域保留了對痛苦記憶的反射,這種反射由大腦向全身擴散,心臟的抽疼連帶着胃部的痛楚給大腦回饋了它想要的刺激效果。

    現在的喬雪薇正在經歷着這種折磨。

    她伏在地上,閣樓上的人說的話完全進不去她的腦子,胃部翻江倒海,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彷彿聽見了那個本該已經在新婚之夜消失了的思維意識的聲音——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是對上天不公的憤怒,是經歷背叛的怒火,是走投無路的絕望!

    喬雪薇閉着眼睛,她把額頭貼在地面冰涼的鵝卵石上,大口呼吸着,努力平復心臟和胃部的不適。

    “……你還好嗎?你……我要不要叫人來……”

    一絲有些扭曲的聲音漸漸鑽入了耳朵,喬雪薇一把抓住旁邊說話的那個人,搖了搖頭。

    祝秋嵐有些擔心,這位好心的姐姐好像突然犯了心疾一般,她不是跪在地上的,她是沒站穩磕在地上的,後面不過是順勢伏了下來,她想去找人,可是這位姐姐卻又拉住了她,她的手十分有力,攥着她的胳膊讓她無法抽身。

    “沒事了。”

    喬雪薇的呼吸漸漸平穩,她緩緩直起身,有些發散的眼神開始聚焦,看着周圍的人已經陸陸續續起來,只有她和祝秋嵐還跪坐在原地,所幸這裏的人不多,有一兩個人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又被百花壇吸引了目光。

    祝秋嵐扶着喬雪薇坐回青色石頭上,喬雪薇定了定心神,擡頭看了眼閣樓。

    閣樓之上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坐在其中一把金黃色的椅子上,應該就是沒有皇后之名卻有統領後宮之權的蘇貴妃。蘇貴妃旁邊的另一把金色的椅子空着,皇帝沒來,而太子不知道去哪兒了。

    女人正笑吟吟地看着百花壇的方向,沒有注意到她們這邊的動靜,她的右手邊坐着兩位皇子,大家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喬雪薇看着坐在嚴言身邊的秦王,心臟還在抽疼,可沒有剛纔那麼厲害了。

    “差不多是最後的反射痛了,”小藍在她腦中說道,“後面再有這種情況,反應就會比較輕微了。”

    最後的反射痛。

    這是原身留在這具身體裏最後的一點執念,這種執念在見到秦王的一瞬間驟然爆發出來,然後便永久的歸於沉寂,哪怕後面再見到秦王或者和秦王有關的人或者事,痛楚也達不到這個級別了,並且隨着事件發生頻次的增加,這具身體會漸漸對秦王的事“脫敏”,最終將不會對他有一點的超出常規的反饋。

    因爲產生它的那個思維意識已經不在了,喬雪薇的思維意識將會刷新這具身體,那個讓原身痛苦不已的男人,對喬雪薇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她不會再對他做出什麼感情上的期待,自然也不會因爲他而受到什麼情感上的傷害。

    那個秦王能傷害到的人,已經不在了。

    喬雪薇冷靜地看着那個男人,原本被抹去的名字被小藍從大腦那個神祕的反射區中抓到蛛絲馬跡。

    秦王嚴故,蘇貴妃的親生子,太子地位的威脅者。

    這個男人和嚴言長得不像。

    男人有一雙凌厲的眼睛,頭髮嚴謹地束起,眉目之間有一些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的影子,只有那薄脣和嚴言有些相似。

    按照喬雪薇掌握的資料,秦王和景王同齡,但現在兩人坐在一處,秦王看起來比景王沉穩許多。

    “姐姐……”祝秋嵐擔憂的聲音傳來,“你……你還好吧?”

    喬雪薇這纔想起來旁邊還有這麼個妹妹,她對她露出個安撫的笑:“我沒事,就是早膳用的東西可能不太對,胃有點不舒服。”

    祝秋嵐立刻站起身說道:“那我去給姐姐找點熱水。”

    喬雪薇有些哭笑不得地拉住她:“不用了,這裏太繞了,小心迷路,而且以你的身份怎麼能去給別人端茶倒水,小心被你爹知道了要教訓你的。再說了,你不是還要看榜眼嗎?”

    祝秋嵐臉色有些紅,她的眼神往百花壇上撇了眼:“其實沒什麼的,反正現在也看不見……”

    喬雪薇一愣,她看向百花壇,然後發現許多人都擠在那裏,百花壇被圍了個嚴嚴實實,她們兩個個子不算高,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圍着的人羣中偶爾露出的一瞬縫隙。

    喬雪薇下意識地問道:“他們在看什麼?”

    然後她便有些後悔,按道理來說,這流程應該是這個時代的人知道的纔對。

    但祝秋嵐卻沒有對此感到奇怪,她順口回答道:“金蓮提詩。”

    金蓮提詩?

    祝秋嵐進一步解釋道:“就是由太子起頭,然後狀元、探花、榜眼分別由春天的花爲題作一句詩,四句詩剛好合成一首,然後再由狀元把這首詩寫在金色蓮花盞上,將花盞放入水中,順水飄下。”

    原來放花盞之前要有這麼多步驟,喬雪薇看着那人羣,她記得嚴言跟她說過,這次的狀元,應該是原身的哥哥,喬家唯一的嫡子。

    想到嚴言,喬雪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閣樓,她發現秦王不見了,現在擎着笑意陪着蘇貴妃說話的是嚴言。

    嚴言的桃花眼微微彎起,作出側耳傾聽的動作,時不時地還給蘇貴妃順手遞一些茶點,看起來就像是蘇貴妃的親兒子一樣。

    但在景王府的這些天,喬雪薇知道這對母子並不如現在表現出來的和睦。

    畢竟嚴言不是蘇貴妃的親生子,而是一個不知名的被皇帝臨幸的宮女生下的孩子,只是這宮女生下嚴言後沒多久就過世了,僅僅追了個“嬪”的位份便被匆匆下葬,而嚴言則是從小被抱養在了蘇貴妃膝下,那時候秦王嚴故也不過剛出生月餘。

    很顯然,嚴言的母親是在蘇貴妃孕期被皇帝臨幸受孕的。

    “對了,”祝秋嵐轉過身來問道,“還不知道姐姐芳名?”

    “我……”

    喬雪薇剛想把目光從嚴言身上撤回來回答祝秋嵐的問題,卻發現嚴言看向了她,然後做了個手勢。

    嚴言先是指了指之前嚴故坐的位置,又指了指喬雪薇的方向,接着便錯開了目光,繼續應和着蘇貴妃的話。

    喬雪薇一頓。

    她們現在坐的位置可以說是離那個閣樓最遠的,喬雪薇能看到閣樓的情況也全靠小藍的加持,所以按理說嚴言應該看不到她纔對。可剛剛嚴言確實是向她這邊看了眼,喬雪薇拿捏不準這是不是巧合,更不確定那動作是不是做給她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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