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情緒潮水一般退去了。

    耀眼陽光照射着睡衣赤足的他,活像個精神錯亂的傻-逼。

    特別是公墓綠化不錯,泥巴和草屑沾滿了他的雙腳,幾隻早起的蚊子甚至圍着他團團轉,千方百計想從那污黑的泥濘中間找到一點可以下嘴的地方。

    秦晷一腳把蚊子碾死了。

    然後他發現犯了更嚴重的錯誤,蚊子裹在泥裏,蹭不掉了。

    “……”

    他在手機趙拓的催促聲中自己和自己生了會悶氣,先接了任務,然後變着法地蹭腳上的泥,最終靈機一動,在82座b室,那塊用炭筆寫着一個“荀”字的墓碑邊沿,蹭掉了。

    很好。

    他轉身離開。

    臨走時,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向日葵。

    花語是:沉默的愛。

    他彎腰把花束撿起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愛你爸爸。

    -

    回到新公寓的時候,夏箕奇也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沙發裏焦急地看手機。

    聽見開門聲,他立刻跳起,連珠炮似地問:“哥你去哪了?你怎麼不給我說一聲?打你電話也不接,我擔心死了你知道嗎?喫過東西了嗎?——你怎麼穿成這樣?臥槽,你幹啥去了?!”

    秦晷沒回答,徑自踩着地毯去洗手間。

    夏箕奇大喊:“臥槽我千挑萬選的波斯地毯!”

    話音未落,潔白的羊毛上已經印了一個囂張的黑腳印。

    接着又是一個。

    然後是一串。

    地毯很快不再是主要問題,夏箕奇被滿地的腳印刺激得差點心梗。

    “哥你到底去哪了!還搞成這樣,你想拆家嗎!領導說過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別忘了你現在還在觀察期!我不想寫報告——!!”

    秦晷在洗手間裏背對着他,擰開水龍頭,站在花灑底下衝腳。

    聞言詫異地回頭:“那你還出去買早餐?”

    夏箕奇:“?”

    夏箕奇:“買早餐有錯嗎,你不喫飯?!再說家裏有監控,我連了手機的,我付款都看得見你!”

    “那你看了嗎?”

    “…………”

    很明顯,答案是沒有。

    夏箕奇惱羞成怒,借題發揮:“那你也不能這樣……穿着睡衣種田,你對得起辛苦勞作的農民伯伯嗎!——你等會,你用的什麼水衝腳?冷水是不是!”

    他就知道他哥這德性,地上水花連熱氣都沒冒!

    他一把把他哥按在浴缸邊,扭頭一看,水龍頭的溫度顯示才2度,氣得他當場擼袖子,蹲地上強行給他哥搓腳。

    先試了試水溫,覺得可以了才把他哥腳懟過去,連指甲縫裏的泥都拿牙刷刷一遍。

    秦晷試圖攔他:“我自己來。”

    夏箕奇還在生氣,兇巴巴地說:“你來什麼你來,你來得乾淨嗎!你躺牀上這些年,哪件事不是我和護工乾的。現在你醒了,嫌棄我了,出任務不帶我,出門也不帶我,你就那麼想甩掉我?!”

    秦晷:“…………”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始亂終棄的混蛋。

    於是他索性再渣一點,問:“你說對面沒人住?”

    夏箕奇一愣,還沒從剛纔的譴責中回過神來,半晌後咕噥說:“是沒人住……難道已經有人搬進來了?誰?”

    秦晷說:“你猜。”

    夏箕奇瘋狂撓頭,猜不着,許久才從他哥嘲諷的眼神裏捉摸出一點味道,試探着說:“那個……狗?”

    秦晷垂眸,連哼都不願意哼了。

    夏箕奇頓時如遭雷擊:“我去!哥你這是把自己嫁給了一條哈巴狗啊!”

    秦晷:“?”

    夏箕奇:“我爸老家有句歇後語,牽哈巴狗兒走路,你猜怎麼着?跟腚兒了!”

    秦晷:“……”

    夏箕奇一臉晦氣:“所以當初舅舅不同意你結婚吧,你看看,找了個渣男,一輩子都甩不掉!”

    秦晷:“…………”

    夏箕奇:“不信你等着瞧,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來敲你的門坐你的沙發爬你的牀!你可清醒些吧我的大表哥!!”

    秦晷:“……………………”

    他看着夏箕奇上下翻飛的兩瓣嘴脣,大腦空白了一瞬,然後突然出聲,問:“你還要說幾分鐘?”

    夏箕奇:“?”

    秦晷扶着浴缸邊緣站起來,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我先走了,好像家庭作業還沒完。”

    夏箕奇:“……啊?”

    他跳起來一把奪下手機,翻開反穿書者組織那個環保綠圖標,傻眼了:“臥槽你才做完第一道大題,後面還有好幾頁!趙拓簡直鬼畜,死了都不讓學生放假……”

    捕捉到秦晷譴責的目光,他趕緊閉嘴,摸了摸鼻子岔開話題:“你現在換衣服?我也去!”

    秦晷回答:“我自己去。”

    夏箕奇一呆,就知道他剛剛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你還是沒搞明白,你這身體隨時可能宕機,如果你死在任務裏面……”

    秦晷無聲瞪他。

    夏箕奇自覺說錯話,心虛地舔了舔脣。然後“撲通”一聲跪下,抱住了秦晷的大-腿:“你把我當腿部掛件得了,我又不佔地方!”

    秦晷看着至少佔了兩塊地板磚的他:“……”

    秦晷沒慣着小表弟,任由他掛着,擡腿離開。

    夏箕奇期期艾艾地喊:“哥!……”

    話音沒落,他哥兩眼一翻,直挺挺地趴地上了。

    夏箕奇:“……臥槽!”

    他哥兩頓沒喫飯,當場給他表演一個“餓了麼”。

    好在他早上出去買了粥回來,現在溫溫的正好,用小勺一勺一勺地餵給他哥喫。幾勺下去,他哥臉色這才肉眼可見地紅起來。

    這回秦晷不好意思自己走了,喫完粥,黑着臉坐在沙發裏,看夏箕奇走來走去地收拾行李。

    後者把藥箱、家用便攜心電儀、血壓計、紅花油,甚至登山繩都裝進包裏,最後收拾了兩個大皮箱和一個揹包出來。

    秦晷:“……”

    他看了眼跟作業綁定的任務地點:醫院。

    總覺得有點畫蛇添足呢。

    但是夏箕奇興致勃勃把皮箱往車子後備箱裏搬,秦晷不好打擊他積極性,輕輕問:“你準備以什麼身份跟我去?”

    夏箕奇說:“你看着辦唄,反正你的虛擬身份是院長兒子,弄個人進去還不簡單?”

    “對,不簡單。”秦晷說。

    夏箕奇:“……”

    他忍不住又想回到剛纔的論點,一個姓狗名叫的渣男而已,遇上了真是他哥這輩子最大的不幸。瞧瞧這性格扭曲成什麼樣了!

    別的不說,他哥以前可是七姑八姨眼裏有名的小可愛,一開口,舌尖上淌的不是口水,是蜜,甜過初戀!

    現在呢?三言兩語能把人懟死。

    他爲自己默哀了片刻。

    然後還是隻能自己動手,用自己的手機填寫虛擬身份申請。

    邊填邊念:“姓名:夏箕奇;年齡:21;期望身份……”

    他望天想了想,然後戳他哥:“你的遠房小表弟怎麼樣?剛從國外回來,給你帶了不少伴手禮?”

    他哥沒理他。

    他轉臉一看,秦晷窩在皮椅裏,睡得十分安祥。

    得,就他哥這開機五分鐘充電兩小時的身體,還好意思單獨出任務呢。

    夏箕奇默默嘆了口氣,從後座抓過毛毯給他哥蓋上,然後繼續填寫申請。

    “期望身份:剛從國外歸來的小表弟,主修外科,目前在實習期……”

    補全身份背景,親友關係,還要一層層向上提交審覈,整套流程下來,夏箕奇感嘆,難怪他哥說不簡單,這麼長時間,午飯時間都過了。

    乾脆又把他哥叫醒,就着保溫杯裏的湯囫圇吃了,這才驅車前往任務目的地所在的“邵氏醫院”。

    這是一家位於主幹道和次幹道交叉處的醫院,雖然不是公立,口碑卻不錯,又剛好在地鐵站附近,因此來來往往的病人很多,幾乎把大門堵住。

    他們的車子夾在長長的車隊裏,蝸牛似地往裏挪。

    下午的陽光晃得秦晷睜不開眼,他把擋板拉下來,皺着眉咕噥:“我不喜歡醫院。”

    “我也不喜歡。”夏箕奇說,“你瞧瞧這堵的,又是消毒水又是汗味的,誰知道有多少病菌混在空氣裏,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前排車輛挪動了,夏箕奇趕忙跟上,逮住一個停車位,見縫插針地鑽進去。

    保安立刻過來敲窗戶:“這是內部專用停車位,外面的車去後面停車場……啊,邵醫生,抱歉,剛纔沒看見您。您也不用停這,您有專用停車位。前面車子堵着呢,我帶您過去吧。”

    “你有專用停車位?”夏箕奇嘖了一聲,“那你還不喜歡醫院!”

    他驅動車子,跟着保安找到“邵醫生”的停車位。停好車後,兩人一塊往辦公室走。

    然後夏箕奇就知道秦晷爲什麼不喜歡醫院了。

    直達電梯那站了個人,身高腿長,腰線結實,白色t恤背後印了只搖頭擺尾的哈巴狗,可不就是那隻甩不掉的荀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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