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晉才一跨進家門,柳俊就笑眯眯地打趣。
下午龍鐵軍一離開,嚴玉成繼續開分工會議,就有好事者將電話打到了紅旗公社,張木林和幾個副主任聽到這種驚天變故,一個個目瞪口呆。隨後得知消息的周幹事等幾個素日佩服柳晉才的年輕幹部立即騎了單車,飛也似趕到柳家山報告了這個喜訊。整個柳家山都沸騰了,一連幾天在家生悶氣未曾去蓮花公社上班的阮碧秀兀自不肯相信會有這等好事。
“胡說八道。”
柳晉才罵兒子一句,眉角眼梢都含着笑意,吩咐阮碧秀趕緊安排地方,讓司機住宿。
開完分工會議,天已擦黑。嚴玉成的意思是要柳晉纔在招待所住一宿,次日再回柳家山搬家。柳晉才雅不願再去招待所回味“隔離審查”的感受,搖頭拒絕。嚴玉成也就不勉強。
如今柳晉才已是縣革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縣革委辦公室負責機關後勤工作的副主任陳頌華自然要巴結一番。他的靠山鄭興雲已調出向陽縣,料來自己去縣交通局接任局長的事情也就泡了湯。當即安排了一臺吉普車送柳晉纔回柳家山,並且吩咐司機在柳家山過夜,以便次日接柳主任回縣裏正式上班。在機關混了那麼久,陳頌華這點眼色還是有的。
司機隨在柳晉才身後進了屋,忙笑着說:“阿姨,不急不急,天色還早……”
吉普車司機也二十大幾奔三十的人了,叫阮碧秀阿姨順溜之極,沒一點拗口。
這一當了官,輩份馬上見長。
柳俊本來想調侃一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做“衙內”也有許多講究的呢,總不能真的變成一個飛揚跋扈,刁鑽刻薄的衙內吧?像《水滸傳》裏面的小高,會遭人恨死的。
屋子裏坐滿了人,五伯柳晉文、七伯柳晉平、柳家山大隊長阮成勝早來了,坐等柳晉纔回家。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除了向柳晉才道個恭喜,大家都想知道,這戲法是如何變的。
只不過連柳晉才自己,也有點不清不楚。心裏雖有些猜測,卻如何做得準?他現今是縣裏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了,亦知道胡亂揣測上頭意思,是官場大忌,隨口亂說不得的。
迎着五哥等人熱切的目光,柳晉才只能含含糊糊說了一下今天在寶州地區革委會的情況。但這對柳晉文他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地區一二把手,還有中央來的“大官”親自接見晉才,那是何等榮耀之事?
柳晉文頻頻點頭,見柳晉才露出些許疲憊之色,便站起身來招呼大家各回各屋。
“都回去吧,晉才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晉才,什麼時候搬到縣裏去住?”
“明後天吧……”
司機插口道:“柳主任,辦公室陳頌華主任交代了的,明天會派一個卡車來幫你搬家。”
“那好,晉才,等車來了,我叫人給你搬東西。”
“謝謝五哥。”
“謝什麼呀,這些後生子都是你的子侄晚輩,出把子力氣還用得着謝?”
柳晉文見柳晉才仍然如此尊重自己,覺得很愜意。
喧囂一陣,好不容易客人們都回了,司機也去了柳晉文家休息,一家子人這才圍着桌子坐下來,外婆笑呵呵地端上幾碗麪條,每碗麪條上都擱着一個荷包蛋,飄着幾片翠油油的蔥花。
柳晉才慈愛地摸摸他的頭,笑道:“小俊,又在想什麼呢?”
“爸,你說那個錢副組長,是北京什麼單位來的?”
“中宣部理論動態組副組長,叫錢建軍。”
柳俊極力在腦海中搜尋,似乎有些印象,若干年後,九十年代初期,這位錢副組長將成爲中南某省的省委書記。不過這個暫時不用跟柳晉才提起,讓他不要斷了這條線就是了。
“爸,新官上任,頭腦沒犯糊塗吧?”
柳俊嘻皮笑臉。
阮碧秀嗔道:“這孩子,怎麼跟你爸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柳晉才微微一怔,他可是越來越不把這個兒子當尋常小屁孩看待了,每次和周先生嚴玉成商量個什麼事,柳俊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幾乎是言出必中。
“縣革委副主任分工了麼?”
柳晉才尚未回答,阮碧秀已經奇怪地問道:“小俊,你小孩子家,怎麼懂得這些事情?”
“嘿嘿,天天跟着周先生讀書,沒事的時候他就跟我講這些,說是爸爸以後官做大了,我多知道點興許能幫得上忙。”
柳俊隨口撒謊,臉都不紅一下。
阮碧秀笑道:“周先生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你爸就一定能做大官?”
“周先生可不就是神仙麼?這才轉了行政幹部一年多點,就噌噌噌地爬到了向陽縣二把手的位置,再過得幾年,我們家怕是要搬到寶州市去住了。”
“小孩子家,別胡說八道。”
柳晉才眼一瞪,卻掩飾不住臉上些許的得意。
“縣裏副主任分工,我主要負責宣傳工作。”
柳俊點點頭:“這就對了。”
“對什麼呀?鄭興雲不也調走了,那組織人事那塊誰分管呢?”
阮碧秀做行政幹部的時間遠比柳晉才長,可知道那一塊的權力最重。
“嚴主任暫時兼管。我這個分工是地區指定的。”
柳俊笑道:“要我看,眼下向陽縣再沒有哪一塊的工作比政治宣傳更重要。”
柳晉才點頭。
他和嚴玉成這次的破格提拔,毫無疑問是沾了那三篇文章的光。沒有三論《實事求是》,也就沒有他這個縣革委副主任。
“爸,上頭這次憑着三篇文章就將你和嚴伯伯提拔到這麼重要的位置上,可不單是爲了酬功。眼見得兩個思想體系的碰撞已經不可避免,你們兩位理論界的名人可不能讓上頭失望,得努力表現。”
既然已經說開了,柳俊便不再顧忌什麼,務必要將話說透徹。
阮碧秀奇阮碧秀奇道:“這也是周先生教你的?”
柳俊索性給了老媽老大兩個白眼球:“媽,你也太小看你兒子了吧?這哪要別人來教?多動動腦筋就行了。”
阮碧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呀,你翅膀硬了呢,敢這麼跟媽媽說話?當心打你屁股。”
這話柳俊一點都不怕,在兩輩子的記憶中,老媽都沒捨得動自己一小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