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才，姚語梅來找我訴苦啊……”
嚴玉成抽着煙，也有點愁眉苦臉的意思。
自打嚴玉成和柳晉才別就任正副專員，兩家往來更密切了，差不多隔兩天就要碰一次面。新官上任，又是地改市的關鍵時期，需要商討的事情實在太多。
至於犯不犯忌諱，只好由得它去了。
柳晉才只管悶頭抽菸，不接這個茬。
這是嚴玉成的慣用伎倆了，他太瞭解柳晉才，一旦柳晉才接了這茬，就沒他嚴大專員啥事了！可是這個茬，有那麼好接麼？誰也不是神仙，能變出錢來。
碰了軟釘子，嚴專員也不生氣，笑眯眯的轉向柳衙內：“小俊啊，都說你是諸葛亮，你倒是給個計策出來！”
柳俊兩手一攤，無奈道：“手頭沒錢，還偏要辦大事，這叫小馬拉大車，不自量力！”
嚴玉成怒道：“臭小子，我是叫你出主意來着，不是叫你來教訓我的。”
柳俊扁了扁嘴，很不服氣：“小馬拉大車，就是不自量力嘛……小馬拉大車，小馬拉大車……有了……”
嚴玉成也顧不得柳俊的“態度不端正”了，眉花眼笑地道：“快說快說……”
“集資！”
柳俊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
“集資”，在後世被當成“瘟疫”，出了許多轟動全國的大案要案，許多人頭和一大堆烏紗帽因此落地，各級領導幹部一聽集資，便談虎色變，避之唯恐不及。
便是現在，兩位專員也露出十分慎重的神色。
“小俊，你怎麼會有這麼個想法？”
柳晉才問道。
“不是我的想法，是中央的想法，去年的一號文件裏頭，不就有提到嗎？”
一聽我提起這個“一號文件”，嚴玉成立馬起身來到書桌旁邊，翻了一陣，找出那份文件來。
“嗯，文件裏頭確實是有提到的……”
嚴玉成指給我們看：要依靠國家、集體和個人的力量，採取多種辦法集資，興建商品流通所需的冷庫、倉庫、交通、通訊等基礎設施。國家和地方財政對此要給出適當的安排。國營商業和供銷社要在稅後利潤中提取一定的比例，用於這一類建設。凡屬商品流通基礎設施，誰舉辦，誰經營，誰得益，國家在稅收上給予照顧和優惠。
柳晉才點了點頭：“這個倒確實是可行的辦法。”
嚴玉成皺眉道：“我們針對醫療衛生，興修水庫和扶植特色養殖業的投入，可都不屬於這個範疇。”
柳俊說道：“醫療衛生和興修水利，屬於基礎投資，確實不好搞集資。再說就算政策允許，回報也太慢，在商言利，商人是不會涉足的。不過這個特色養殖業，倒是可以採用商業運作的辦法試一試。”
“譬如說呢？”
嚴玉成盯着我問道。
柳俊想了想，說道：“譬如說，肉食品加工廠可以與具備一定條件和一定規模的養殖大戶簽訂長期購銷合同，鼓勵他們發展壯大。這人吧，一旦覺得有了奔頭，一定會翻着跟斗到處去弄錢的。包括銀行貸款……”
柳晉才質疑道：“青安縣的養殖業剛剛起步，哪來的有條件有規模的養殖大戶？”
嚴玉成卻代柳俊回答了這個問題：“一家一戶不行，十家十戶如何呢？百家百戶又如何呢？可以由基層政府出面，統一組織羣衆，結成合作互助的形式，規模不就上來了嗎？”
嚴玉成哈哈一笑：“這倒是，我差點忘了，你小子就是一個大資本家，應該捐獻一點出來。”
柳俊頓時猛翻白眼。有這樣的人嗎？人家給他出謀劃策，排憂解難，他卻一反手就打人家的主意！這官做得越大，就越不厚道！
柳晉纔開始在茶几上輕輕敲擊，這是他的招牌動作。這時連嚴玉成都不吭聲了，怕打亂他的思路，與柳衙內大眼瞪小眼，嘴巴鼓鼓的。
呵呵，可愛的嚴大專員有時還真的頗有“頑童”心態。
“既然這樣，就應該形成一個專門的文件，以行署的名義發到各個縣市，明確規定集資的項目，具體操作的方法，資金的用途等等，讓大家有據可依，不然的話，有可能會亂套。”
柳晉才終於停止了敲擊，慢吞吞地道。估計邊說邊還在心理“過濾”，完善自己的思路。
柳俊一聽，心裏又莫名緊張起來。實在是後世的“集資案”整得動靜太大了，讓人思之便不寒而慄。柳俊忽然好生後悔，不該胡亂提這麼個“建議”。可是既然已經提了，再想收回去，只怕兩位官爺未必肯聽。
這兩位，如今被資金壓得氣都喘不過來，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可以來錢的路子，哪裏肯輕易放手？不怪姚語梅找嚴玉成訴苦啊，這個沒錢的財政局長，叫人家怎麼當？
“爸，我看最關鍵的是資金的去向一定要明確，要公開化，一定要杜絕暗箱操作的行爲。假如這集資來的款子，被挪作了他用，甚或是中飽私囊，那就要出大問題。”
既然兩位官爺都興致頗高，柳衙內也只能儘量設想周全一點了。嚴玉成和柳晉才如今身居高位，往往容易忽視一些細節性的問題。概因地位高了，權力重了，下屬們俯首帖耳的也便多了，接觸基層的機會便少了，再精明的人有時也難以做到明察秋毫。柳衙內暫時居於體制之外，地位超然，倒能在這些方面適時給提個醒。
“這話在理。”
嚴玉成政治敏感性頗高，一下子就聽出了其中的要緊之處。
“我看要成立一個專門的部門來指導這件事情。嗯，就在地區財政局設立一個‘集資項目管理小組’，組長由財政局的副局長擔任，獨立運作，直接向行署負責……”
柳俊一聽便大爲佩服，笑道：“伯伯，好手段！”
嚴玉成瞪柳俊一眼，嘴角卻含着笑。
嚴大專員這是要往財政局摻沙子了。姚語梅是周培明的心腹，以前嚴玉成未曾擔任專員，還則罷了，與周培明爭奪對財政局的控制權，是薛平山的事情。現在這個“重擔”自然落到了嚴玉成頭上。人家姚局長未曾犯什麼錯誤，如今又未到調整幹部的時候，要硬生生拿下去，須放着周培明不死！
但藉着這個“集資項目管理小組”的名頭，安插一個實權副局長進去，別人卻也無話可說。無論在地委書記辦公會上還是在地委會議上，周培明都不便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