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丹同志，中央和省裏、市裏撥付的救災款，落實得怎麼樣了？”
謝正丹一進門，向柳俊鞠躬問好未畢，柳俊馬上就開口問道，神色鄭重。
謝正丹聽了這個稱呼，心裏頭先就一驚。雖然稱呼同志，是黨內慣例，但近來如此連名帶姓加上同志的稱呼，已經越來越少見了。同級之間，都是稱呼職務，親近一點的，就是“老謝”、“老郎”之類。市裏的領導，一般也是叫他老謝，前任陳市長，則是叫他“小謝”。
柳俊使用瞭如此正式的稱呼，情形不大妙。
謝正丹也見到了坐在市長辦公室的蔣樺樹，一時之間，弄不明白這個鼻青臉腫的少年人，是何種來路，因何有此等殊榮，被市長以禮相待，在沙發上落座。
不過面對柳俊的問話，謝正丹無暇去顧及這個問題。
“市長，第一批救災款七千三百萬，已經按照市裏的文件要求，撥到各個區縣去了。”
謝正丹小心翼翼地答道。
柳俊不動聲色地問道：“白湖縣撥了多少？”
“嗯，白湖縣受災比較嚴重，撥了九百八十萬。”
謝正丹都數據還是掌握得比較清楚。
柳俊又問道：“什麼時候撥下去的？”
謝正丹想了想，答道：“十月初，應該是十月七號左右。”
“這筆救災款，應該是專款專用的吧？”
“是的。直接撥付在白湖縣民政局的救災專用賬戶上。”
柳俊點了點頭，說道：“那麼白湖縣民政局，是否已經將這筆款子，全部發放到了受災羣衆的手裏？”
謝正丹腦門子上剛剛止歇的汗水，悠忽又冒了出來。柳市長這個問題，不大好答覆。照理，款子已經撥下去一個月，應該是早就發放到了受災羣衆手裏，但是不是真的全部落實了，謝正丹也沒有底。民政系統，並不是垂直管理的，主要是接受地方政府的領導。市民政局，只負責將款子撥下去，到了白湖縣民政局，他們怎麼處理這筆救災款，市民政局不大好管。依照規則，這樣的救災專款，市民政局有監督使用的義務和權力，可是事實上，主要還是由白湖縣政府來處置的。
“市長，根據白湖縣民政局報上來的資料看，這筆款子應該已經發放到了災民手裏。”
謝正丹沒有猶豫多久，就給了柳俊答覆。領導當面問話，遲疑不答是大忌。不過他措詞比較謹慎，沒有胡亂“拍胸脯”。
這年頭，上面撥下來的款子，到了地方，層層拔毛，成了慣例。白湖縣更是厲害，幾乎什麼款子都會截留一些，挪做他用。雖然是救災款，是否能夠免遭“拔毛”，謝正丹也不敢打包票。
“據我所知，受災最重的樺樹鎮蔣家大垸，有的受災羣衆，沒有拿到一分錢的救濟款。這個情況，謝正丹同志，你清楚嗎？”
柳俊望着謝正丹問道。
從謝正丹進門始，柳俊就沒有叫他落座。謝正丹站在柳市長寬大的辦公桌前，微微佝僂着肥肥的腰身，聽了柳俊這句話，渾身肥肉都抖了一下。
“報告市長，這個情況，我不大清楚……”
謝正丹囁嚅道。
“按照規定，市民政局有義務監督救災款的使用吧？”
柳俊依舊不徐不疾地問道。
“是的，市長，是有義務監督……”
“那你監督了嗎？”
柳俊雙眉微微一揚，問道。
“我……”
謝正丹說不出話來了。柳市長已經擺明告訴他，蔣家大垸有受災羣衆，沒有拿到一分錢的救濟款。這就是說，他沒有進行監督，或者說就算有監督，也很不到位。
這個就是工作失職。
“有一個羣衆，名叫蔣有才，大洪水來襲的時候，在蔣家大垸的圍堤上，堅守了半個月以上，得了重病，現在躺在白湖縣人民醫院，病情很嚴重。他家裏已經用光了每一分錢，但是，卻沒有得到政府一分錢的救濟款！這個情況，想必謝正丹同志，也不知道吧？”
柳俊的聲音，略略提高了一點音量。
謝正丹光光的腦門上，冷汗流成了小河。敢情市長連夜召見，根子在這裏。如果柳市長了解到的情況是真實的，情形就太惡劣了。
“謝正丹同志，我想知道，這九百八十萬的鉅款，都用到哪裏去了！你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嗎？”
“對不起，市長，這是我的失誤，我……我我……我馬上就安排人手去進行調查！”
柳俊點點頭。他也知道，民政局的權力有限，管不到下邊的區縣。謝正丹在這件事情上，雖然有責任，但是最主要的責任，不在他身上。
謝正丹心裏一鬆，忙不迭地點頭，不敢多說，擦了把汗，再次向柳俊鞠躬爲禮，小心地退了出去。
謝正丹一離開，柳俊就抓起電話，對於懷信下了一個指令：“懷信，你通知市審計局的祝局長，叫他明天早上八點，帶上得力的審計人員，在市政府集合，和我一起去白湖縣。”
“好的。”
於懷信馬上就給祝局長打電話。
辦完這些事情，柳俊轉向拘謹地坐在沙發上的蔣樺樹，臉色和語氣都轉爲柔和，說道：“小蔣，你今晚上先住下，明天一早，跟我一起去白湖縣。放心，你爸爸的醫療費用，會解決的。”
柳俊召見郎可鞠、謝正丹的過程，蔣樺樹全都看在眼裏，心裏頭對這位年輕的市長，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給柳俊鞠了一躬，說道：“謝謝市長叔叔！”
於懷信領着蔣樺樹去安排住宿，柳俊還呆在辦公室，沒有急着離開，坐在巨大的轉椅裏，默默抽菸。一支菸抽完，他伸出手去，抓起了桌面上的電話，猶豫了一下，又將電話慢慢放下。
次日一早，七點五十五分，二號車準時出現在市政府大院。
辦公樓前，早早有三撥人在等候。一撥是市審計局局長祝涯率領的審計人員，有七八個之多。均是審計局最精幹的業務老手。市長深夜下令，要他召集人手去白湖縣，祝涯儘管不知道出了何種大事，卻也明白必定非同小可。這是柳俊上任之後，第一次正式向市審計局下達的指令，祝涯豈敢怠慢，自然是精銳盡出。且不管是怎麼回事，不能叫市長小覷了他祝涯和審計局的工作能力。
另一撥人馬，乃是民政局長謝正丹率領的，人數也有七八名，其中包括民政局財務科科長，審計科科長等業務精英。謝正丹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比祝涯還緊張。
祝涯見了這個陣仗，心中暗暗起疑，不免向謝正丹打聽緣由。
謝正丹只是苦笑搖頭，卻不肯吐露半個字。
這是柳俊親口安排的，市長還要親自帶隊。雖然謝正丹看見祝涯就明白了柳俊的意思，但柳俊沒有開口，他絕對不能隨便透露。要說，也得是柳俊自己說，焉能由他謝正丹來猜測領導的用意？
祝涯就有點鬱悶。
這個謝胖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牛皮哄哄的了？平日裏見誰不是一副彌勒佛的樣子！
大約這段時間，手裏有了大筆的救災款，抖起來了。
而第三撥人，則只有一個，城管局局長殷開山。他是奉命趕來向柳俊說明情況的。昨晚上，郎可鞠狼狽不堪地回到家裏，倒也講義氣，記得給殷開山回個電話，將情況大致向殷開山說明了一下。殷開山總算知道了惹禍的那個“叫花子”，是何方神聖。
再在市政府辦公大樓門口見到謝正丹，就理所當然了。
三位局長各懷心思，也沒心情寒暄客套。領導都不怎麼說話，審計局和民政局的幹部們，就更加三緘其口。現場氣氛很是沉悶。
待到柳俊的二號車出現，三位局長忙即滿臉堆笑，迎上前去。
“都來了？好！”
柳俊臉無表情，點了點頭，隨即望向殷開山。
“殷開山同志，今天上午我要去白湖縣，暫時沒有時間和你談話。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怎樣在城管系統推行文明執法。”
“是的，市長！我一定好好貫徹落實市長的指示！”
殷開山昨晚上，已經被柳俊嚇得夠嗆，平日裏很強勢的一個人，在柳俊面前也變得唯唯諾諾。
柳俊又點點頭，轉身坐進了二號車。董燕龍緩緩將車子開出了市政府大院。祝涯和謝正丹對視一眼，分別上了麪包車，緊緊隨着二號車，直駛白湖縣。
柳俊一行離開市政府不久，南睿向市委書記劉輝彙報了這個情況。
“書記，柳市長一早去了白湖縣，隨行人員有市審計局的祝涯和民政局的謝正丹，還有審計局和民政局的一些業務人員，十幾個。”
劉輝擡起眼晴，望了他一下。
“聽說，昨晚上柳市長在吉慶廣場散步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告狀的乞丐……”
南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做了一個簡單的說明。
劉輝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神情有些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