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忽然來參加這個宴會，無疑是亮明瞭市委的態度。令得所有與會官員都很振奮。柳俊雖是大有來頭的衙內，但在潛州幹部心目中，劉輝纔是真正的主宰。在大家想來，既然劉書記表態支持，那麼此事便可高枕無憂。
自然，柳市長並不這麼想。
劉輝並非那種拿不定主意的人，促使他忽然改變決定，必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原因。
宴會上，不是交談的好地方。
劉書記笑容可掬，發表了開席之前，發表了簡短的，熱情洋溢的講話。隨後入席，與宗大福親切交談，對宗大福和互利租賃公司表示熱烈的歡迎。
宴會盡歡而散。
柳俊一上車，於懷信就對他說道：“市長，白湖縣的案子，出現了一些變化。”
柳俊雙眉微微一揚。
於懷信接着說道：“方汝成把江城市委書記管永清供出來了……”
柳俊忽然明白了劉輝出現在宴會上的原因。
江城市委書記管永清，和方汝成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管永清是市委常委，副廳級幹部，直屬省委管轄。這還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的是，這標誌着白湖窩案超出了白湖縣的範圍，擴大到了潛州市。
劉輝極力想要將白湖窩案控制在白湖縣內的努力，已經失敗了。
這個時候，他出席互利公司收購潛州賓館的“慶功宴會”，只有一個理由，向柳俊示好，爭取與柳俊取得一致的步調。
柳俊不但是潛州市長，政府一把，劉輝還需要獲得他身後勢力的支持。
“據說管永清在擔任白湖縣委書記期間，也有買官賣官，收受下級幹部賄賂的嫌疑……”
於懷信簡短地說明了情況，這個時候，柳俊的手機震響起來，柳俊拿起手機一看，是劉輝打過來的。
“書記！”
柳俊沉聲說道。
“嗯，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吧，有些情況和你溝通一下。”
劉輝的語氣也很沉重，兩人之間都免了客套話。
市委一號車、二號車，相跟着停在了市委辦公大樓下。劉輝與柳俊並肩走上三樓，一路上碰到的工作人員全都小心翼翼，低垂下腦袋，不敢與兩位一把手目光相對。實在劉書記和柳市長的神情，都太嚴肅了。絕對是發生了大事。
進了市委書記辦公室，南睿給兩位一把手倒了茶水，退了出去，見於懷信站在外間，就微笑點頭，於懷信也微笑答禮，兩人都不說話。
劉輝不急着說話，抓起茶几上的中華煙，遞給柳俊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在嘴上，柳俊隨手給他點上了火。
一股淡淡的煙霧繚繞起來。煙霧中，劉輝的雙眉深鎖。
“書記，管永清出事了？”
沉默稍頃，柳俊主動提起了話頭。
劉輝的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可見這個事情，對他心理造成了何等樣的衝擊。和方汝成一樣，管永清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得力干將一個接一個出事，縱然劉輝老於官場，也感到了沉重異常的壓力。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嗯，根據方汝成的供述，管永清在白湖縣任職的時候，有收受下面幹部現金和物資賄賂的嫌疑。”
劉輝緩緩點頭，聲音還算平穩。而且避開了“買官賣官”四字評語。到了一定的層級和地位，有些話，縱算是在密室，也不能隨便宣之於口。
這個消息，無疑是黎敏中從白湖縣反饋過來的。方汝成眼見自己跑不掉，也就放下了一切顧忌，什麼都抖摟了出來。檢舉管永清，也要算是立功的表現，今後量刑的時候，可以作爲從輕的條件。這人瀕臨絕境的時候，不要說是一根稻草，就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也會不顧一切去緊緊抓住。
其實黎敏中的彙報內容裏，還有一些情況，是直接與劉輝有關的。或者說，與劉輝的愛人張阿姨有關。關於張阿姨的事情，是方汝成的老婆小齊供述的。方汝成被雙規之後，專案組成員抓緊突破，瞭解到小齊有夥同方汝成收受賄賂，窩藏贓款的行爲，屬於共犯，隨即也對她採取了強制措施。小齊的德行，比方汝成還操蛋，被傳喚後，全然亂了章法，先是和專案組成員大吵大鬧，把出了潑婦的撒賴手段，聲稱自己是完全無辜的。省市聯合專案組的辦案人員，個個都是個都是經驗豐富的積年老手，小齊這樣的潑婦行爲，專案組成員見得多了，誰也不以爲意。
專案組成員聽到這個情況，大喫一驚，面面相覷。
無論方汝成也好，還是他檢舉揭發的管永清也好，專案組成員都不怎麼在意。副廳級和縣處級幹部，省紀委和省政法委查處的人數也不少。甚至正廳級幹部，也不是沒有查處過。但是劉輝，顯然與一般的正廳級幹部是有區別的。
地級市的市委書記，放在一省之內，絕對是封疆大吏，一方諸侯的身份。何況還是潛州市委書記。省紀委和省政法委的幹部，誰不清楚潛州是前任省委書記靳秀實的大本營？誰不知道劉輝是靳秀實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老省會，全省第三經濟強市，等等等等，無論哪一個招牌拿出來，都足以讓人頭暈目眩。
案情忽然牽扯到了劉輝，專案組成員不敢怠慢，立即向坐鎮白湖縣指揮的段定遠做了彙報。
段定遠靜靜聽完彙報，沉吟稍頃，吩咐辦案人員暫時停止對小齊的審訊，將她羈押起來。
這些情況，劉輝沒有對柳俊說。
不是他信不過柳俊，而是他信得過自己的老伴。張阿姨性格活潑開朗，耐不住寂寞，經常與潛州部分幹部的愛人逛個街，打個麻將，這種情況是有，偶爾也會接受一些價值不高的小禮品，譬如一件衣服，一點土特產之類的，都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錢。
對於市委書記的愛人來說，這個最多隻能算是正常的人情往來。張阿姨的乾女兒、幹侄女之類“親屬”過生日或者辦其他喜事，張阿姨一樣也會回贈禮品的。
但是大宗的現金或者其他的貴重物品，劉輝相信自己老伴，絕對沒有收受過。一起生活二三十年，這點自信是有的。
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劉輝實在是氣壞了。
瞧瞧瞧瞧，自己以前都看中了些什麼人啊？那個方汝成的老婆齊某，以前是何等的巧言令色，何等的諂媚討巧？對自家老伴，簡直比對自己的親媽還親。情形一變，立馬便撕下了虛僞的面具，竟然將張阿姨當作“功勞”給揭發了出來！
白眼狼！整個就是兩隻白眼狼！
不過劉輝很快就鎮定了自己的心神。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沒的自亂陣腳。
柳俊抽着煙，臉色很凝重，白湖窩案的發展，也已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最初的目的，只是徹底清查白湖縣的案子，殺雞儆猴，通過查辦方汝成、郭元忠等一干貪官，整肅白湖縣乃至潛州市的官場風氣，令得災後救助工作和重建工作能夠順利展開，令得本該屬於災民的救助款能夠全額發放到羣衆手中。
當然，也有立威的意圖在內。
這也是新官上任必須要做的動作。
雖然他的職務是潛州市長，職責是主管經濟建設工作，但柳俊從來也不會僅僅將自己束縛在這個人爲的規則裏。他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爲，建立良好的官場風氣，打造一支過硬的幹部隊伍，纔是保證經濟可以持續高速發展的根本。因此，縱然是市長，他也會朝着自己的目標去努力。
然而現在，管永清被牽扯出來，案子已經明顯擴大化了。官場的人際關係，歷來是最複雜的。方汝成擔任白湖縣委飄天文學。可以預見的是，與他有牽扯的，絕不止一個江城市委書記管永清，市直單位的負責人，肯定也會有人牽連進去。
潛州市的官場地震，已經不可避免的引發了。
他理解劉輝的焦慮，他自己也同樣焦慮。案情越重大，牽涉的人員越多，辦案的時間就越長，幹部們人心惶惶，很明顯會影響到正常工作的開展。
至於他柳市長在潛州幹部心目中的形象，估計和“魔王”也相差無幾了。
這個且不去管他！
“書記，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柳俊沉聲說道。
劉輝望他一眼，緩緩點頭。
柳俊沒有說大話套話，也就等於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在這件事情上，柳俊不會置身事外。
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震響起來，劉輝走過去，拿起話筒。
“段書記？嗯，我在辦公室……柳俊同志也在……好，我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