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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進退之道

    九九年的春節,潛州市出乎意料的平靜。白湖窩案,已經有了正式的組織結論。案情彙報會的當日,省委常委會批准了省紀委對白湖窩案涉案人員的組織處理決定。管永清、方汝成、郭元忠等涉案幹部,全部被免去現任黨內職務,開除黨籍,擔任行政職務的,由省紀委建議潛州市、江城市和白湖縣人大常委會,罷免其行政職務,移交司法機關依法懲處。

    玉蘭市人民檢察院,被省檢察院指定受理此案,對各犯罪嫌疑人批准逮捕,準備向玉蘭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隨着犯罪嫌疑人被移送玉蘭市公安機關羈押,這個案子,似乎就此淡出了潛州官場的視線,除了極其親近的好朋友之間見面,會偶爾提起一兩句,公衆場合,大家都相戒不提,彷彿白湖窩案就是洪水猛獸,一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

    確實也沒什麼好談的,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劉輝書記在案情彙報會上,受到了省委瞿浩錦書記的當面批評嘛。而柳市長,則得到了瞿浩錦的點名表揚,稱讚他有大局觀,能堅持原則,堅決和腐敗分子作鬥爭。

    掀翻了這麼多幹部,劉輝書記顏面掃地,柳衙內就是爲了得這麼一聲表揚!

    衙內的臉面,重於一切啊!

    雖然明面上大家都避而不談這個案子,但已經有了一種極其隱祕的傳言,說過年之後,省委會調整劉輝書記的位置,請劉輝書記去省政協陪伴老上級靳秀實書記,省委另外委派得力幹部過來接掌潛州市。

    和所有官場上的傳聞一樣,這個傳聞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傳揚者彷彿一個個都是省委組織部長,早已掌握了絕對的內幕消息。

    這些流言,自也傳到了柳俊的耳朵裏,於懷信忠實地履行着一個祕書的職責,將所有消息,但凡是比較重要的,全部彙報給柳俊知道。

    柳俊聽到之後,沒有任何表示,彷彿壓根就沒聽說過一般,照例安排工作,照例視察各個單位,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代表市委市政府看望堅守工作崗位的公安民警、武警戰士和其他幹部職工,和堅守在第一線的電力職工一起吃了年夜飯纔回到家裏與嬌妻幼子團聚。

    正月初四,柳俊攜帶妻兒,趕回首都陪伴父母過節。

    大家約好了的,初四中午,在嚴家喫飯,晚上,在柳家喫飯。這是嚴柳兩大家子首次一起在首都過節,人員前所未有的會得齊全。n省瀚湖市市長江友信和妻子柳華,大寧市市委常委、榕湖區區委書記嚴明和妻子柳葉,海軍陸戰隊第一師參謀長武正軒上校和妻子柳嫣帶着各自的小孩,匯聚一堂。

    初四晚上的團圓飯,還來了兩位貴客,乃是國家社會科學院院士周逸飛先生夫婦。

    周先生交卸了中宣部副部長和國務院政策研究室主任職務之後,掛着國家社科院院士頭銜,依舊是當今和洪總理等巨頭的座上嘉賓,時常與巨頭們坐而論道,討論國家的大政方針和未來走勢。甚至於他的意見,比在政研室主任任上時更受當政巨頭的重視。他的政治智慧和獨特的眼光,不會因爲年老而衰退,只會益發犀利睿智。因爲不在體制之內了,意見只有更加中肯,不帶任何派系色彩。

    喫完團圓的晚飯,服務人員忙着收拾了桌子,嚴玉成柳晉才和四個小字輩衆星捧月一般,將周先生簇擁在客廳的中央,圍坐聊天說話,阮碧秀和解英則帶着一干女兒兒媳,陪周師母在另一邊聊天。一時之間,客廳裏到處都響起了向陽縣的鄉音。對於這種音調古怪的南方方言,出身北方的服務人員一個個只能乾瞪眼,完全聽不明白半句。

    在柳華柳葉等人“慫恿”之下,不一會周師母就和大夥一道玩起了撲克牌。

    解英和阮碧秀這兩位一品夫人,其實更加喜歡玩麻將。只是在龍山公園的別墅裏,當着兩位政治局委員的面,搓得稀里嘩啦的,未免太不嚴肅。平日裏,兩人也從不在家裏玩麻將,實在忍不住,想要玩幾把的時候,就約了周師母、梁國強的夫人等向陽縣的幾位老鄉,在秋水大酒店或長城俱樂部的包廂裏,一起打幾圈。隱祕和安全,是絕對不用操心的。

    “小俊啊,你現在做了市長,英語和俄語,還有古文觀止這些學問,都放下了吧?”

    柳俊正笑嘻嘻的給大家散煙,不防周先生第一句話,就是問起學問來。

    周先生已經年近古稀,滿頭白髮,卻是紅光滿面,精神甚是矍鑠,中氣十足,不見絲毫衰邁之相。柳俊就笑着用俄語說了幾句《曹劌論戰》裏的句子,算句子,算是對先生的考校有個交代。

    周先生哈哈一笑,說道:“用俄語讀《左傳》,也要算是一個創舉了。”

    柳俊笑道:“我平時空閒的時候,就用這個來做消遣,換一換腦子,權當是娛樂了。之後再用不同的方法思考同一個問題,作用蠻大的。”

    周先生點頭道:“這個很不錯,身爲地方大吏,有時候確實是要從多方面考慮問題,切換一下看問題的視角,往往能得出更加全面的結論。”

    大家都點頭稱是。

    嚴玉成也已年屆六旬,花甲之齡了,貴爲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先生面前,依舊保持着相當的尊敬和禮貌,不脫讀書人本色。

    周先生睿智的眼神在一干年輕人臉上緩緩掃過,說道:“時光易逝,當年的小友,都已經頂天立地了。友信,嚴明,小俊,你們三人,如今都是主政一方的高級幹部了,可有什麼從政的心得?左右是閒聊,說出來大家聽聽。”

    江友信年逾四旬,是小字輩中的老大哥,久經磨練,早養成了異常沉穩的氣度,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周老師,您這可是難住我了,這個題目出得很大啊。我每天忙忙碌碌的,忙着處理各種事務性的工作,生怕出了紕漏,犯了錯誤,還真沒有好好總結過從政的心得……”

    周先生微笑道:“謹言慎行,紮實苦幹,你這是受了你岳父老子的影響了!”

    江友信便望向岳父老子。他深受柳晉才提拔栽培之德,對岳父老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工作作風自然而然受了柳晉才的影響。柳晉才展顏微笑,向江友信投去鼓勵的目光。

    “友信,你現在地位高了,不再是主政一縣。工作也不能完全依照過去的經驗來做,還是要注意改進方法的。像小俊剛纔說的那樣,要經常換一個角度去看問題,往往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地位越高,管轄的事務越多,就越要多方面的考慮問題。尤其是政策性的東西,要弄懂喫透。”

    周先生語重心長地說道。

    嚴柳系三大傑出後起之秀,齊集於此,周先生對每一人都寄予厚望。

    江友信俯首受教,連連點頭,由衷地說道:“多謝周老師指點。”

    “嚴明,你呢?有什麼心得感想?”

    周先生笑笑,轉向了嚴明。

    嚴明也已經三十五六,人近中年,早已不是當初向陽縣胡鬧混喫的紈絝小衙內,和他老子嚴玉成一樣,養成了威嚴厚重的官威官體,坐在那裏,言語不多,氣度懾人。聽周先生問起,便微笑答道:“水至清無魚,人至察無徒!”

    十個字,言簡意賅。

    周先生與嚴玉成同時眼神一亮,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周先生笑着說道:“好一個水至清無魚,人至察無徒。看來你是要向你老子學習難得糊塗的馭下之術了?好,很好,很大氣!”

    嚴玉成卻“哼”了一聲,說道:“說起來容易,真要做到位,可不簡單。你不要到後面變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自流了!”

    嚴明依舊還是很畏懼老子,聞言諾諾連聲,不敢辯護。

    周先生笑着擺擺手,說道:“玉成啊,大過年的,孩子們難得聚在一起,你就不要擺你老子的架子啦。嚴明能夠悟出這個道理,很不簡單……小俊,你要好好想一想這句話呢!”

    柳俊聞言一驚,忙即恭謹地道:“請伯伯指點!”

    “我知道你這次在潛州反腐敗,是出於必要,形勢逼迫,不得不然。而且,做官也要有正義和良知,這是不錯的。不過,凡事過猶不及。你天資聰穎,智慧過人,這個是你的長處,但是也要善加利用。有時候看見了,知道了,也要放在心裏,不一定非要說出來,懂嗎?”

    嚴玉成又“哼”了一聲,說道:“死不服輸,凡事只知道向前,還嫩了些!”

    柳俊就有些汗顏,岳父老子確實是說到了點子上,指出了他性格中的弱點。

    周先生溫和地說道:“這一回,你岳父老子說得有道理,你要好好體會這個進退之道。”

    “嗯!”

    柳俊沉吟着,回味先生和岳父的言語,緩緩點頭,

    “不過,你這回在潛州市的動作,倒沒有錯,中央正準備大力加強信訪工作,加大反腐倡廉的力度。你們幾個地方大吏,可以以此好好做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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