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得很厲害！”
邱晴川簡單地答道。
柳俊微微一笑，說道：“當然了，又要割肉，能不爭得厲害嗎？”
邱晴川也笑了一下，隨即又微微蹙眉。他是國內公認的金融精英，對於央行職責的演變歷史，只有比柳俊瞭解得更加清楚。
央行成立至今，已經有五十四年的歷史，但很長時間之內，它是作爲一個商業銀行存在的，在全國各地有很多分支機構，辦理正常的銀行業務。直到一九八三年，國有商業銀行成立，央行與商業銀行分離，才成爲真正意義上的銀行業管理機構。
因爲當時國內剛剛開始改革開放，央行的工作範圍，尤其是監管範圍十分廣泛。舉凡在國內發生的一切金融業務，均在央行的監管範圍之內。隨着改革開放的步伐不斷加快，各類金融業務以驚人的速度不住發展，央行的監管職責，越來越重，逐漸有些跟不上形勢。其後一連經歷了兩次監管職責剝離。
一九九二年，證券業監督委員會成立，將證券監督的職責，從央行剝離出去，直接向國務院負責。時隔六年之後，上世紀末，保險業監督委員會成立，又將保險業的監管職責剝離出去。
雖然這是經濟發展大勢所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對央行職責和權威的一種削弱。
而現在，又要將對銀行業的監管職責剝離出去，“相爭”焉能不急？
“我看，還是分開好。”柳俊笑了笑，說道：“既做運動員又做裁判員，可不是個事。”
邱晴川點了點頭。
柳俊所謂既做運動員又做裁判員之言，指的就是央行與各國有商業銀行的關係。因爲歷史原因，央行與各商業銀行的關係，很不純粹。有人戲稱，央行與國有商業銀行是“婆媳關係”，而與信用社，則是“父子關係”，可見牽涉之深。使央行的監管很難真正到位。
一九九七年，經國務院批准，央行成立了貨幣政策委員會，進一步強化它的金融調控能力。但因爲與國有商業銀行這種特殊的關係存在，令得央行往往立足於金融業本身的利益所在，來實施貨幣政策，由此，決定利率高低，貨幣供應多少等貨幣政策的不再是整個市場的大環境了，從而扭曲了貨幣政策與監管職責的行使。
“貨幣政策調控和銀行業監管調控，是兩回事。分開更好一些。”
邱晴川也贊同柳俊的意見。
柳俊問道：“這麼說，基本上這事已經定下來了？”
在他的記憶中，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這個機構，確實是建立起來了的，但是具體的成立時間，他記得不大清楚了。而且重生以後，似乎蝴蝶效應越來越明顯，很多事情都與上輩子所經歷的走勢不大一樣了，柳俊也不敢肯定，此事是不是會出現意外的變化。
邱晴川眼望遠處，說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分離的意見佔了上風，但真正要實施起來，不是那麼簡單，估計最快也要到明年了。”
柳俊笑了笑：“是啊，目前一切都要穩定嘛。”
依照洪老總的性格，他可能很想在自己的任期結束之前，將這個事情定下來並且付諸實施。不過目前國內大的***格局，要求穩定，洪老總也不好太堅持己見。明年年初，政府換屆選舉完成，估計此事也會正式付諸行動，算是新總理的一個大舉措罷。
“怎麼樣，你是不是有意向？”
柳俊笑着問道。
邱晴川不吭聲，遞了一支菸給他，然後自己也點上一支，抽了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柳俊也知道，邱晴川不大好做決定。
他以前是央行貨幣政策司的副司長，央行貨幣政策制定的主要成員之一。離開央行之後，在a省建行呆了好幾年時間，業務上頗有建樹。就邱晴川的本心來說，還是希望能夠留在銀行系統。不過銀監會成立之後，其權威也是顯而易見的。而且新成立一個這樣的強力機構，也需要真正的人才加盟其中。以邱晴川的能力，資歷和背景，他如果進入新成立的銀監會，就算不能拿下主席的位置，也必定能成爲最重要的副手之一。雖然級雖然級別上還是副部，但職位更重要了，對景時候，擡腿就跨進了正部級的門檻。
柳俊再次問道。
今天邱晴川請他過來聚會，絕對不僅僅是單純的朋友之間聚一聚，聯絡感情，和他交換一下對此事的意見纔是重點。
最初的私人友誼，已經進步到***盟友的階段了。
兩人也均已成長爲副部級***，在彼此的派系之中，地位益發穩固，也到了加強合作的時候。當然了，如此重要的職位安排，肯定還要經過很多的運作，不是誰獨自可做決定的。
邱晴川微微一笑：“爭得更厲害！”
柳俊啞然失笑。
如此重要的職位，其爭鬥之烈，自然只有更加厲害。
柳俊略事沉吟，說道：“如果一定要二選一，我個人的建議，還是去老單位比較好。”
邱晴川略感詫異，望了柳俊一眼，問道：“爲什麼？”
他原以爲，柳俊會支持他去銀監會。畢竟新的單位成立，更加能展現自己的能力，也更加好出成績。但柳俊卻建議他回“老東家”，內中必有緣由。
柳俊不急着說話，揹着雙手，緩步前行，邱晴川與他並肩而行。
“照我看，有些人嘴裏爭得厲害，心裏頭只怕巴不得這個銀監會馬上就成立，他們好從泥潭裏脫身。”
兩人順着後花園裏的青石小徑，慢慢走到那口巨大的池塘邊，柳俊才緩緩說道，雙眉微微蹙了起來。
邱晴川吃了一驚，雙眉也皺了起來。
“銀行壞賬？”
柳俊點了點頭，說道：“對！這個情況，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數目不小吧？”
邱晴川苦笑一聲，嘆了口氣：“豈止不小，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了，僅僅明珠市、d省……這幾個省份的壞賬加起來，就已經將近五位數了。”
邱晴川一口氣說了六個省市的名稱，都是經濟發展最快的幾個省級行政區。
這一回輪到柳俊喫驚了。他也隱約猜到，銀行的壞賬不是小數，但竟然達到了五位數，還是頗爲出乎他的意料。這還僅僅只是六個省區，全國其他省區加起來，豈不是更加驚人？
這可全是以“億元”爲單位的啊！
“這麼厲害？”
“具體數據不大清楚，但相差不會很遠的……大泥潭啊！”
邱晴川再次嘆息了一聲，心中忽然明白了柳俊的意思。面對如此驚人的銀行壞賬，認真追究起來，是有人要承擔責任的。柳俊所言，有些人迫不及待的要將這個大包袱甩出去，也就是這個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去了，代人受過的事情，還是不要做的好。燙手啊！”
柳俊沉聲說道。
銀監會甫一成立，就要面對如此驚人的銀行壞賬，還有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錯綜複雜的關係，邱晴川去了，只怕是費力不討好。以他在d省整頓金融秩序的雷霆手段，說不定有人要將他推到臺前，去趟地雷。你邱晴川同志不是很能幹麼？那就偏勞你了！
這是真正的大泥潭，一不小心，就要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所以，我自己的看法，還是要再看看，哪也不去最好。”
邱晴川舉步走上了通往池塘中心涼亭的小橋，低聲說道。
爭鬥如此激烈，無論是去央行還是去銀監會，都不見得是最好的選擇，邱晴川要穩坐釣魚臺，靜觀其變，不失爲“以不變應萬變”的好手法。
走到涼亭裏，柳俊雙手撐着涼亭的木質欄杆，望着靜悄悄的水面，搖了搖頭，說道：“這水裏面的魚，看上去***自在，但你真要把它們抓出來紅燒清燉，它們也抗拒不了吧？”
邱晴川淡然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一條魚嗎？毫無抗拒之力？”
柳俊同樣平淡地說道：“幹部任用，不是你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