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建軍臉上的戲謔之意不見了，神情凝重起來，緩緩說道：“柳俊，你想憑一地之力，對抗天下大勢？”
此言一出，連覃阿姨都露出了驚詫的神色。錢建軍家裏，也有類似“夫人不幹政”的規矩，但沒有那麼嚴格，覃阿姨又極賢惠，一般不會干預錢建軍的施政方略。不過對於大致的***格局，還是知道一些。她還從未見錢建軍對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柳俊挺直了身子，也很鄭重地說道：“錢伯伯，大勢未定，只要有一分希望，我就不想放棄！”
錢建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吟道：“柳俊，問題沒有那麼簡單。從某一個角度來說，你的所想有一定道理。促進房地產業的發展，會導致房價飆升，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確實是與民爭利。但是，凡事不能只從一個角度去看，要換一個角度。土地出讓金以及房地產的相關行業，已經越來越多的成爲絕大部分地方政府的主要財政來源，如果全國範圍內平抑房價，就等於全國範圍內的地方政府，從省一級到縣一級，財政收入都要銳減，不要說後續發展，就算是正常的開支，均難以維持。所以，大勢已定！這個不是一紙文件或者一個樣板城市，就能讓大家都來仿效的。”
柳俊的眉頭蹙了起來。他沒想到甫一坐定，錢建軍便會與他進行這麼深入的探討，這個不是他過來拜訪錢建軍的本意。但是既然錢建軍主動提出了話題，卻是繞不過去。
“錢伯伯，您是長輩，很多情況比我瞭解得多。那麼我想請教您，在過去，就在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我們根本就沒有土地出讓金和房地產這個行業，爲什麼我們的地方政府，能夠維持開支，還能保持經濟的高速發展。哪怕就是在九四年分稅制開始之後，經濟也一直都在維持高速的增長。而房地產業，是最近這幾年纔開始興盛起來的。由此證明，沒有土地出讓金，沒有房地產和它的相關行業，我們的地方政府也一樣能運作，經濟也一樣能發展。之所以現在全國大部分地方政府，都將希望寄託在土地出讓金和房地產業上面，只能說，很多官員的思想發生了轉變，說得難聽點，他們懶惰了，不願意花力氣發展其他財源，不願意靠真本事搞經濟建設。平抑房價，平抑的是一些官員的惰性，平抑的是他們的腰包，所以他們不樂意！”
柳俊語氣略略有些激越。
也不知道爲什麼，在錢建軍面前，柳俊比較能放得開。或許因爲，錢建軍頗有政聲，是一位胸懷正直的領袖人物，讓柳俊情不自禁的在他面前敞開心扉。
錢建軍皺起雙眉，略略有些不悅地說道：“柳俊，你現在是省委副***，不是普通的年輕人。看問題應該更成熟一些。我承認，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現在確實有很多官員，比較喜歡走捷徑，個人***守也不是上佳。但大局如此，憑你一己之力，是很難改變得了的。特立獨行，你做好準備了嗎？”
“錢伯伯，不管大局到了何等艱難的程度，總得有人站出來堅持。這不是純經濟問題，這是社會問題。我們如果任由房價飆漲，傷害的是大部分的羣衆，損害的是我們黨和政府的聲譽。這種損害，是深層的，長遠的，到時候，需要我們用十倍乃至百倍的精力和代價去償還。多年以前，我們毀林造田，圍湖造田，圍海造田，向大山要糧食，向湖海要糧食，現在證明，是錯誤的。但是我們爲此付出了何等高昂的代價？近年來頻頻發生全流域性的大洪水，就是對我們的警示。我們現在明知任由房價飆漲，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卻放任不管，甚至是推波助瀾，與多年前的造田運動何異？我可以斷言，如果這個問題我們現在不重視，那麼五年之後，最多十年之後，就會成爲最大的社會問題。它損害的，是我們執政黨合法執政的根基！”
柳俊挺直腰桿，朗聲說道。
錢建軍沉默起來，屋裏的氣氛顯得有幾分緊張。
覃阿姨料不到這爺倆一見面，就會“頂牛”，心裏有些着急。也只有柳俊這個年輕晚輩，纔敢於在錢建軍面前如此說話。只是這樣的問題，她委實不好插口，便將糖果盒子往柳俊面前推了一下，微笑說道：“小俊啊，喫糖。”
“是，謝謝覃阿姨！”
柳俊忙即點頭致謝，拿起一顆糖果剝開來，放進了嘴裏。
“柳俊，真要是硬頂的話，你們爺倆的處境……還是那句話，你做好準備了嗎？”
柳俊嚥下糖果，說道：“錢伯伯，事已至此，有進無退！有人站出來，總比所有人都保持人都保持沉默要好。就算全國大勢不可逆轉，我起碼能保證玉蘭市的大部分市民，能夠買得起房子。”
錢建軍淡然一笑，說道：“好，年輕人，倒是我小看你的抱負了！說吧，有什麼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柳俊不由大喜。
看得出來，錢建軍其實內心還是比較贊同他的觀點，只是到了錢建軍如今的高位，更多的時候，是從***角度來看問題。就全局來提醒柳俊注意，亦是一番好意。當然，錢建軍分管領域不是經濟建設，也不能給他爺倆太多的實質性支援。
“錢伯伯，江口市的邱晴川，您還記得嗎？”
錢建軍微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回上門，八成又是要算計我！”
柳俊老臉微紅，嬉笑道：“錢伯伯，您料事如神，我一貫是頂頂佩服的。我爸的意思，江口市有兩位幹部，能力不錯，想要調到國家部委來，進一步發揮他們的能力，同時對他們自己也是一個鍛鍊……”
柳***緊着將自己的來意說明了。
錢建軍淡淡道：“這是好事嘛。我支持。”
柳俊便心中大定。別看錢建軍已經卸任d省省委***職務，但是他在d省執政五年，影響力非同小可。d省省委班子裏，有好幾個重量級人物，是錢建軍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心腹。拿掉那兩個親近黎***的市委班子成員，是柳晉才的事。但是要安排兩個親近邱晴川的成員過去，就要藉助錢建軍的力量了。
如今錢建軍明確表態，柳俊焉得不喜？
經過這番調整，黎***再也無法對邱晴川保持多數優勢。邱晴川在江口市必定能發出更大的聲音。
見柳俊一副欣喜的神情，錢建軍笑着說道：“柳***，你不厚道啊。就爲了這麼一點事，直接跑上門來跟我打擂臺，過了吧？”
柳***嘿嘿一笑，說道：“對非常人用非常手段。想要您錢伯伯金口一諾，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錢建軍一笑，都覃阿姨說道：“看看，我就說了吧，此人狡猾大大的，上門準沒好事，一來就給我下套。”
覃阿姨見老頭子心緒甚佳，也便笑道：“你們這個啊，叫做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錢建軍不由哈哈大笑。
……
從錢建軍那裏辭出來，柳俊又是安步當車，慢慢往前走，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嚴玉成的住處。這個他不需要電話預約。就算嚴***不在家，總是能找到說話的人。
來到岳父家裏一問，嚴***還真沒回家，說是在開會。
到了這個級別，縱算嚴大***作息時間再規律，也不能事事如意。畢竟中紀委的工作，不是那麼清閒的。
嚴明笑着說道：“老爺子沒在家最好，咱倆可以隨便抽菸，省得他看見了眼饞。”
柳俊不禁莞爾。
解英便瞪了兒子一眼，說道：“嚴明，怎麼說話呢，埋汰你爸？他不抽菸是好事，我好不容易纔給他戒到現在這個樣子，你可不能給我搞破壞。還有啊，你和小俊，也要少抽。別以爲現在年輕，身體底子好。等你們到了你爸那個年紀，就知道了，難受的時候，那是真的難受。”
嚴明微笑稱是。
柳俊笑道：“媽，主席抽菸抽到八十三歲呢，南巡首長抽到九十多歲，呵呵，關鍵是身體底子要好。”
對於這一點，解英倒也並不反駁，只說道：“你爸要是像你一樣，能夠堅持天天鍛鍊身體，我也不說他。”
柳葉笑道：“媽，這個不可能。想要爸爸跟小俊學，您還是別做這個計劃了。就是嚴明能夠跟小俊學學，那也好啊。他現在，肚子越來越大了，真像小俊說的那樣，***了！”
嚴明笑笑，不以爲意。
“柳俊，你剛去了錢***那裏？”
柳俊點點頭，說道：“嗯，和他聊了一下江口市的事情。”
對於江口市的情況，嚴明也是很清楚的。他知道岳父老子對邱晴川很看重，便問道：“錢***答應了沒有？”
柳俊笑道：“他把我教訓了一通，不過倒是答應下來了。”
嚴明也笑了：“答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