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在市委大會議室聽取了潛州市四套班子主要負責同志的彙報。這些幹部，縱然有些不是柳俊提拔起來的嫡系，也很清楚柳省長的習慣，彙報簡明扼要，實話實說。有成績要報告，有問題也不隱瞞，很坦然地向省長提了出來。
在這樣的公衆場合，柳俊自然要遵循規則，對潛州市的工作予以充分的肯定，對主要負責幹部提出了表揚，鼓勵大家在市委的領導之下，再接再厲，將潛州的工作做得更好，更上一層樓。
大夥均很振奮。
彙報完畢，柳俊出席了潛州市委市政府爲他舉辦的午宴。這一回，李惠沒有再“下不爲例”，午宴完全按照規格，上的四菜一湯。當然，嚴格來說，是上了五個菜盤。除了湯碗，其餘四個盛菜的盤子，都被分成三格，每格都是不同的菜式。所以實際上是十二菜一湯。
柳俊也沒有說什麼，但是潛州幹部們還是看出了省長的不悅。
柳俊聲言在先，工作時間，酒只喝三杯，飯要喫飽。
因爲柳俊的規矩，這個午宴的氣氛，不是十分的熱烈，大家意識到省長有些不高興了。這也是柳俊的規矩，他私人請客，並不反對奢華，凡是被柳省長宴請過的下屬幹部，經常能在餐桌上見到昂貴的山珍海味。但是公事宴會，尤其是工作餐，柳俊很堅持四菜一湯的標準。
午宴之後，柳俊並未休息，在下榻的賓館單獨召見了李惠。
李惠隨着柳俊一起走進賓館套間，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他如今，越來越感到柳俊身上透出的壓力了。或許是因爲柳俊職務的變化，或許是因爲柳俊本身的氣度確實有所改變。總之現在李惠單獨和柳俊在一起的時候，心情都不是很輕鬆。
這也是李惠和柴紹基最大的不同。
柴紹基無論何時與柳俊單獨相處，心裏均比較坦然。說起來，主要還是柴紹基沒有李惠那麼強烈的世俗慾望。他對柳俊是純粹的欽敬和仰慕，沒有多少功利性。
而柳俊，也從未讓追隨他的人失望過。
“坐吧！”
柳俊先在沙發上落座，很隨意地招呼李惠。
李惠暗暗舒了一口氣，柳省長對他的態度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隨意，這就說明，他在柳俊心目中的地位，沒有絲毫改變。
這一點至關重要。
“來！”
柳俊遞給李惠一支菸，李惠忙即接過來，又緊着給柳俊點上了火。
“李惠，潛州的工作做得不錯，我很高興。”
柳俊抽着煙，依舊很隨意地說道。
李惠連忙欠了欠身子，說道：“多謝省長表揚。這都是您打下來的好基礎，我們撿了個現成，呵呵……省長，這不是在奉承您，是實話。如果沒有您給打下的良好基礎，潛州的財政收入還是像以前那麼緊張的話，我也拿着沒辦法，只能維持。”
在自己的嫡系親信面前，柳俊倒也並不隨便謙虛，點了點頭，說道：“潛州的基礎是比較好了，但是你們這幾年的工作，也確實做得比較到位，實現了很好的銜接。我們現在很多地方的問題，就在於銜接不好，張三搞一套李四搞一套。很多工作，三兩年是難以見效的，至少也需要堅持五年以上，至於城市的整體經營方略，則要堅持十年以上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見到效果。譬如潛州，現在也不能說已經發展得非常好了，放在全局來看，依舊處於發展之中。這個和我們國家在全球的定位是一致。所以，建設生態城市，宜居城市的目標不能變，必須堅定不移地執行下去，也許再過幾年，這個框架就基本穩定下來了。到時候就算我們的繼任者急功近利，也必須在這個框架裏行事，不至於影響到城市發展的根本。李惠，這一點很重要。一個城市的執政者，是不是有成績，不但要看他的任期之內做得怎麼樣，更重要的是在他離開之後，城市對他的評價如何。”
對於柳俊這番話，李惠心悅誠服。
因爲柳俊本身就是最好的例證。
李惠頻頻點頭：“是的，省長，我完全贊同您的觀點。我們還要繼續努力。”
柳俊微微一笑，說道：“李惠，我今天來，既不是來聽你們的歌功頌德，也不是來聽你們的自我表揚。我是來找問題的。”
李惠心裏一跳，忙即說道：“請省長指點！”
柳俊擺了擺手：“不說這個客氣話。李惠，潛州的經濟發展，速度很快，財政收入連年增加，這是成績，而且步子邁得很穩，很堅實，沒有急功近利的跡象。這個很不錯。單純從潛州市的建設發展來看，你和師範同志，還有班子裏的同志，都做得很好，非常合格。但是，你不能僅僅將自己定位於潛州市委書記。”
難道……
李惠一驚之下，又強行將自己的心思從“可能的難道”之上收回來，神情專注地望着柳俊，恭聲說道：“請省長指點！”
這句話，卻不是客氣話，而是真心誠意向柳俊求教。
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人生智慧和政治智慧，確實越來越讓李惠敬服。
“我的老師周逸飛老先生曾經指點過我，人下去了，思想不能下去。要經常跳出自己的位置，站在更高的層面上來看問題，也就是我們經常說的要有大局觀，有前瞻性。李惠，你不覺得，自從你離開靳書記身邊之後，就完全沉下去了嗎？那個時候，你做靳書記祕書的時候，你的眼裏，看的是全省的大局。但是現在呢？你成了潛州市委書記，眼界也侷限在潛州了。你應該跳出潛州市委書記這個職務，站在更高的層級上來看待問題。”
柳俊緩緩說道。
這是他第二次和下屬幹部談論“眼界和格局”的話題。第一次，是和於懷信談論。很顯然，於懷信將他的話完全聽進去了，還在省委黨校進修的時候，便給柴紹基出了一個點子，成功將宋都市的煤礦開採權收歸國有。
那一回，讓柳俊非常滿意。於懷信便跳出了他自身的格局，站在市委書記的位置上考慮問題了。
只有對於才堪大用的下屬，柳俊纔會和他們談論這些“虛”的東西。
李惠這回沒有說話，臉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柳俊也不去催促他，慢慢抽菸。
“省長，您是說，我們潛州應該進一步發揮區域中心城市的效應，帶動周邊的地區共同發展？”
沉思稍頃，李惠試探着問道。
柳俊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點了點頭，說道：“對，就是這樣。當初我就有這個心思，要將潛州建設成區域性的中心城市，成爲我省西南部的經濟發動機。潛州市毗鄰大湖市等好幾個省內城市，隔江與j省的江州市遙遙相望。這個地理位置是比較優越的。現在潛州的發展，明顯比周邊幾個城市的發展速度要快，經濟總量也遙遙領先。所以，我們並不能滿足一城一地的發展，還要自覺的肩負起區域發展的重任。潛州市不但要招商引資，將外邊的資金引進來，還要主動輸出資金和技術，幫助周邊地區一起發展。李惠，這是一個多贏的策略。譬如你開了一個店鋪，如果你的鄰居都是些貧民，那麼你的盈利也是有限的。假如鄰居們全都是富裕戶，那得盈利是不是也會水漲船高？”
李惠長長舒了一口氣，連連點頭：“是，省長教導得太正確了，以前我的眼光確實不夠，看得不長遠。省長這麼一提點，眼前豁然開朗！”
柳俊微微一笑，說道：“你的悟性很高，我也曾向我父親和岳父提起過你，說你很有大局觀。”
李惠不由心中砰砰亂跳，強自按捺心中的激動，欠了欠身子，說道：“多謝省長栽培！”
一個地廳級幹部，能夠在嚴柳那樣的巨頭心中留下痕跡，李惠很清楚，這個意味着什麼。何況還是柳俊親口推薦，分量更是不同。李惠知道，嚴柳系目前是和那邊在激烈博弈，但那邊想要徹底打垮這樣一個龐大的政治集團，難度很大。隨着李治國主席鞏固自己的陣營，這個龐大的政治集團將會變得日益強大，換句話說，將需要更多的後備幹部。
他李惠毫無疑問已經列入了嚴柳系後備幹部培養名單。
“另外，作爲市委書記，在幹部隊伍的建設上面，尤其是幹部的提拔使用上面，你也要多加註意。主席說過，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如果眼光僅僅侷限在提拔使用自己的親信幹部之上，短期之內，是能起到比較好的效果，上任之初，鞏固自己的權力，這個是必要的。但是，時間一長，總是堅持這個做法，就不對了。整個幹部團隊，會逐漸的失去活力，所有人都在揣摩你的心思，一旦你的決策出現失誤，整個城市均會因之受害，這一點，一定要注意。國有諍臣，不亡其國；家有諍子，不敗其家！”
“是，多謝省長教誨！”
李惠恭謹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