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聲音奶軟而親暱,後來,變得平靜而不顯波瀾,直到最後,徹底轉爲禮貌中透着點並不親密的疏離感。
但現在的這一聲“姐姐”,聽在鞠吟風耳朵裏,竟讓她產生了一種無名的陌生感。
就彷彿,人還是那個人,但好像有什麼,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悄然改變。
溫聲語調中帶着的憐惜與心疼,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感受到。
鞠吟風很快在心底自嘲了下,大概真的是被雨淋得有些神智不清了,這般陌生的詞彙,最不可能和它扯上關係的,就是自己。
大概是少女今晚的態度太過反常,她的腦海之中,無端浮現出了很多年前的記憶——
那是她和小公主第一次正式見面的時候,已經能含糊叫人的小娃娃,甜甜地叫了她一聲姐姐,然後從自己的小裙子口袋裏,掏出一根糖,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無論是誰,想必都不會拒絕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奶包。
可鞠吟風一向卑微,面對他人的示好,第一反應不是接受,而是下意識地拒絕。
這是小公主自出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麼硬的冷釘子,小奶包很是委屈,捏着棒棒糖的小綿手,攥得很緊。
一旁的傭人阿姨看見了,連忙走過來,把要哭不哭的小娃娃抱進懷裏,一邊安撫,一邊帶着人去喫點心。
大概是女人和她說了什麼,自那以後,小奶包再也沒給她遞過糖,那軟軟的腔調,也在無形之中,逐漸變得平靜。
“姐姐?”
白芡加重了一點音量,把鞠吟風出的神,又給拉了回來。
女人記起現狀,就和多年前拒絕那顆滿含着小娃娃天真心意的棒棒糖時的反應一樣,傷人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再像多年前那樣愚笨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張楚楚動人的漂亮臉蛋,漾着似乎永遠也不會消散的溫柔:“謝謝小芡的關心,這麼晚了,小芡回來是有事要做嗎?”
本被雨傘遮擋的雨水,因爲鞠吟風退後一步的動作而又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砸。
女人的髮絲本就溼答答地黏在臉頰上,她下意識擡手,擦了把掉入眼睛中的雨滴。
可她全身上下都溼透了,這個動作,無異於是用漏勺打水——根本是在做無用功。
“我現在的確有事要做。”少女回答,她朝前邁了一步,將試圖以鴕鳥之姿封閉自己的女人,又一次籠在了雨傘之下。
溫熱乾淨的手,替鞠吟風擦去遮擋了視線的雨珠。
月光隱約綽綽,隔着一層傘面,將白芡的臉,襯得分外溫柔。
“帶姐姐走,就是我現在要做的事。”
……
大雨滂沱。
雨霧朦朧。
電線杆上的燈泡散發出淡黃色的光,在地面上映照出一圈陰影來。
身邊的少女腿很長,預估一下,大概她走兩步的距離,需要鞠吟風加快走三步才能跟得上。
或許是因爲現在下了雨,她走得一點也不快,就彷彿是在刻意迎合鞠吟風一般,從別墅門口走出來的這段距離,都和女人保持着相同的步調。
雨水淅瀝砸在傘面和地面上的聲音,清清脆脆,譜成了一首無詞的小曲調。
是白芡主動拉着她的。
在說完剛纔那句話後,不再肯聽她的委婉拒絕,而是直接強硬地動了手,把她從白家帶了出來。
她不知道白芡爲什麼要這麼做,也沒法真的拒絕。
小公主性格很好,同時也是個一旦決定要做某件事,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性子。
——當初堅決要去國外,就是白家父母沒能爭過她的結果。
遠處有輛車子,亮着遠光燈,正緩緩朝着她們駛來。
鞠吟風收回盯着手的視線,下意識擡頭,朝着車子出現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一層薄薄的雨霧,她的眼睛被強光刺激到,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卻沒感覺到有光隔着眼皮照過來,而像是被什麼給阻擋了一樣。
鞠吟風睜了眼,才發現是少女鬆開了拉着自己的手,而替她擋住了那陣刺目的光。
女人微愣,身體卻是下意識的,又往遠離少女的旁邊挪了一分。
——她大概,永遠都只會是那個不敢接糖的膽小鬼。
白芡剛纔已經記下了車牌號,見車子靠近,暗自比對了下,確認車牌號無誤的同時,車子也恰好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
順手將女人額角上的一縷碎髮,攏至她的耳後:“姐姐,車來了,我們上去吧。”
少女的指腹溫熱,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像個隨時隨地都會發光的小太陽。
額角的熱意有些不太自然,使得她忘了像往常一樣拒絕別人,而是順着對方開門的動作,先一步坐進了車裏。
少女緊隨其後,收完傘坐到她邊上,砰一聲關上門後,朝着前方的司機報了下手機尾號。
白芡將摺好的雨傘放至腳邊,手沒閒着,主動而自然地拉住鞠吟風置於身子兩側的手,把它們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關心道:“姐姐的手好冷啊,我幫姐姐暖一暖吧。”
鞠吟風從沒和人這般親密過,剛纔沒能拒絕第一次,現在第二次,就想着該拒絕了。
可當餘光無意間瞥見少女溼透的左肩時,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就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白芡開了口。
“等下回到家,姐姐什麼都先別做,直接進浴室洗個熱水澡,我會把衣服都準備好的,姐姐不用擔心這些,好嗎?”
“小芡,你爲什麼這麼晚會回來?”
白芡臉色未變:“我本來是想回來拿套衣服的,明天社團有活動,我想穿那套衣服去拍照。”
“那我們回去吧。”
“不要。”少女的目光直直看向她,“現在哪有什麼事,會比姐姐重要?”
她說着,身子朝鞠吟風靠近一些,像是能看透她的內在想法一般,凝聲道:“姐姐說要回去,是想繼續在那裏站着對嗎?”
捏着女人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姐姐還沒有告訴我,爲什麼這麼晚了,還要一個人站在那裏淋雨呢?是和哥哥吵架了嗎?”
鞠吟風眼神一顫,生硬地偏過了頭:“小芡,這是大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