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排球少年]光弦 >第20章 過去篇·2016年·三月②
    喫完飯影山收拾完桌子,跟往常一樣地自動自覺地去洗碗了。而跟往常不一樣的照朝在小矮桌旁無所適從地坐了一會兒,進衛生間刷了牙洗了手,在屋裏轉了兩個半圈,還是決定把裝書的箱子整理出來。

    其實打包的時候就已經按順序排好了,從箱子裏掏出來放到書架上就可以,主要還是給自己找點事做。照朝把早就想好用來墊牀的兩摞書和筆記什麼的放到牀腳的位置,還坐上去試了一下,其他的書也往書櫃上搬了兩趟,然後拿出了立在紙箱最旁邊的軟木板,抽了張溼紙巾整個兒地擦了一遍。

    爲了方便搬運,軟木板上面釘着的照片已經全部都暫時摘了下來,在桌子上散得到處都是,肆無忌憚地彰顯着存在感。照朝舉着板子像是春高入場隊伍的引導員似的,在房間裏跟個沒頭蒼蠅一樣走來走去,一開始想要掛在書桌邊上,感覺有點擁擠;貼在書櫃側面又很不容易看到,連換了好幾個地方都不滿意,最後還是換到了牀頭。

    這種時候就要憤恨自己爲什麼不能再長得高一點、胳膊爲什麼不能再長一點了。照朝把軟木板按在牆上,歪着腦袋試圖拉遠一點距離看看高度如何,差點把脖子又扭出咔吧一聲的時候,有熟悉的身體從背後貼了過來。

    熟悉的腳步聲,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味道,以及熟悉的從頭頂落下的呼吸,帶着和照朝一模一樣的橘子牙膏的清新氣味。影山從她身後伸出手臂,把軟木板的左右側邊緣壓在牆上,臉湊過來輕輕蹭了蹭她。

    連說句話出個聲都不用,甚至連對上眼神都不需要。照朝從影山的胳膊底下鑽出來,手抵着下巴琢磨了三秒鐘,當機立斷地去桌子上拿無痕掛鉤。

    “等下出去轉轉?”照朝集中精力對付掛鉤的不乾膠貼紙時,突然聽到了影山的聲音,用的是徵詢的語氣,卻沒有看她。明天就要出發去奧運集訓的影山選手保持着彷彿在壁咚軟木板一樣的姿勢,視線有點虛焦,像是在透過軟木板看着遠方,或者看着那些曾經釘在軟木板上的照片,“我想喫雪糕。”

    “好啊。”沒再說什麼選手要控制飲食之類的話,照朝只愣了半秒鐘便反應過來,又從影山的手臂下面鑽進去,拍了拍他的右手示意他鬆手,把掛鉤貼在他幫她定位好的位置,“貼完這個咱就走。”

    兩隻手都自由之後影山毫不猶豫地擁抱了過來,像是手上一定要捉着點什麼東西,不用他按着軟木板了就要摟着她。照朝把另一個無痕掛鉤也粘上去,拍了拍手,轉身摟住了影山的脖頸,把他的高度拉低讓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肩上,抱了一小會兒之後說,“走吧。”

    影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書桌的方向,大概意思是那些散落一桌子的照片怎麼辦,難道就這樣不管了嗎。照朝沒回頭看,踮腳親了一下他的下巴頦,換來影山一個落在脣上的輕吻之後,沉默了兩秒纔開口,聲音低得彷彿只有自己聽得見,“回來再說。”

    ……

    經過了去年的短暫發瘋之後,今年的櫻前線似乎也恢復了正常,夜色籠罩之下初初冒頭的幼嫩花蕾零星地點綴枝頭,彷彿這城市的夜空中無法被大都市的光污染湮沒、固執地想要發光發熱的星星。

    路燈的光也很溫和,彷彿藏在樹枝之後,散射成柔和而昏黃的光圈。照朝站在樹下仰着頭看了一會兒,偷眼瞥了瞥身邊保持着一個拳頭距離、也仰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影山,拉了拉高個子年輕男人的衣袖又迅速放開,從他面前走過,率先進了便利店。

    說是想喫雪糕,然而大概是選擇障礙症發作,影山站在便利店的冰櫃前已經站了五分鐘了。照朝把便利店的貨架從頭到尾走馬觀花了一遍,剛想擡高聲音說一句有完沒完,那個彷彿陷入糾結泥沼的人突然轉過頭來,“你喫嗎?”

    照朝搖頭。都這個時間了喫甜食不是等着變胖麼,又不像高中的時候好像喫什麼都能變成身體的能量……然後就看那個叫囂着自己要喫雪糕還把她也拎出來的人乾脆利落地從冰櫃前轉身,“那就走吧。”影山瞥了一眼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太震驚了,還解釋了一句,“突然就不想吃了。”

    這叫什麼解釋什麼理由,照朝簡直覺得滿腦子裏都刷過了莫名其妙四個大字的彈幕,還是特粗黑體,那存在感真是無與倫比的。她瞪着影山雙手插兜等在便利店玻璃門邊、彷彿毫無感覺的模樣,氣哼哼地跺了跺腳,突然腦子裏閃過了某種念頭,從化妝品貨架上摘下了剛纔吸引住她眼球的、掛着新品特惠的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是解釋還是宣告、或者是賭氣似的,硬邦邦地說,“我要這個。”

    這個區域比住的地方離大學更近,裏出外進迎來送往的幾乎全是學生,剛出便利店沒兩步,照朝就被人喊住了,“天海?”

    是同專業的學長,還推着自行車,扶了扶眼鏡像是有點不可置信的樣子。這位學長是照朝來校本部這邊聽講座的時候認識的,她現在租的公寓也是學長提供的信息,“你搬過來了?這麼快?”

    “是啊,今天剛過來,早點安頓下來早放心。”照朝笑了笑,說着沒什麼邏輯但聽起來莫名又有點像那麼回事兒的理由,“明天我還得回去一趟呢。”

    “倒也是。”學長表示贊同,和她說了一些專業上的閒話,又突然像醒悟過來似的飛快地瞥了下照朝的臉,“你自己一個人嗎?要不要一起喫晚飯什麼的?”

    “沒關係,謝謝學長,我喫過飯了。”別管心裏怎麼想、腦子裏怎麼翻江倒海,胸口怎麼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臉上的表情是不會變的,照朝笑得更溫和了點,往旁邊站了半步,露出身邊一直抿着嘴面無表情、當自己是人肉背景的影山,“我跟朋友一起。”

    “哦,那就好。”學長也點點頭,像是並不以爲意,“剛到東京來,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儘管說。”

    ……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本來各自插着兜的手在經過了一段昏暗的小路之後悄悄勾起了尾指,然後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十指相扣的狀態,很快又把她的手完整地包在手心裏,哪怕沒有經過任何對視和言語——

    是的,沒有任何擺上明面或者暗流洶涌的交流。相握的手很熱,影山的步子也放得很慢,是一個能讓照朝輕輕鬆鬆跟上的步幅。那個人,影山飛雄就在這裏,就在她的身邊,已經很好了,已經夠了吧,還有什麼可以奢望的呢?可是那種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的感覺又來了,沉甸甸、溼乎乎,像一塊浸透了液體的海綿,塞在氣管裏,塞在食道里,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甚至變得更加膨脹,更加讓人透不過氣——

    照朝停住了腳步。影山幾乎是頃刻之間就注意到了她的異常,轉過臉來輕輕地喊着她的名字,望向她的時候漂亮的眼睛裏有着柔和的光暈,和毫不掩飾的擔憂,“阿照……?”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能讓照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比她自己高近一個頭的男人推到昏暗的小巷斑駁的牆上。她仰着臉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定定地注視着影山彷彿蒙着昏黃的路燈溫柔光芒的眼睛,用力地衝着那微微顫抖着、似乎想要說什麼的薄脣親上去、或者不如說是咬上去的時候,心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同樣是十九歲的年紀上報紙,外婆是拿過大衆新人文學獎的新銳推理作家,母親是以首席成績考進劇團音樂學校的雙子星,而她,是v聯盟勁旅施懷登阿德勒隊引人注目的新星二傳——身邊、連臉都被打着馬賽克的“一般女性”。照朝沒什麼意難平,她很好,她好得很,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是她自己選擇的對外話術,所以她不會責怪任何人。

    任何人,沒錯,哪怕是自己。可是這幾乎要把她吞噬的空虛是什麼,彷彿能把她壓垮的沉重又是什麼。舌尖相觸的時候照朝嚐到了苦澀的鹹味,苦得猶如此時此刻她無以名狀的、說不出道不明的、想要嘶喊想要尖叫、卻始終只能無聲地、緊緊地咬住下脣的苦澀心情——

    影山的手臂環上來攬住了她的腰,溫熱的手掌貼在照朝的脊背上。柔軟的觸感落在照朝的眼角,拂過她的睫毛,讓她想起那個飄着雪的冰封的早春又不完全像,帶着彷彿能把她灼傷的熱度,卻無比溫柔地吻去她不停滑落的淚水,一次一次不厭其煩。他緩緩地離開她,捧着她的臉頰定定地凝望,紺色的眼睛裏映出照朝小小的倒影,又彷彿以相擁而立的他和她爲圓心,爲起始,彷彿一樹一樹含苞待放的早櫻在這一刻爭相綻放,在纏綿的親吻再次落下的一刻,彷如欲燃的櫻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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