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身上暖烘烘的，有種不屬於自己卻莫名讓人安心的味道包圍着。照朝從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面前是日向放大的臉，眼角上挑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蜂蜜色的瞳仁在有些昏暗的部室裏像是能發光似的，彷彿一隻專注地盯着魚缸的小貓。
“……照朝同學！”蜜柑色頭髮的男孩是坐在地上的，見她醒了便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你怎麼樣……啊、對不起！”他臉紅紅地往後仰了一下，和照朝拉開了距離，“我不是……”
“又道歉，再道歉我才真的要生氣了啊。”這麼平趴着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疼了，照朝想要活動活動手臂，一動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一直被日向握着，又被反應過來的男孩迅速放開。她安撫地笑了笑，試探性地活動了一下右胳膊，“還行，比剛纔好太多啦。”
她說的不是假話。牆上的鐘顯示也就只過了半個小時而已，已經沒有了那種稍微動彈一下就猶如針扎的感覺，肩膀也是，腰也是。話說怎麼就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一定是連着熬了兩個晚上的鍋，照朝這麼想着，試圖翻個身坐起來，還把日向嚇了一跳，身體前傾想要來攙住她，“誒，你當心——嗚哇！”
這回發出驚叫的是日向，想要爬起來的時候突然趔趄了一下。兩個人的身份好像掉了個個兒，輪到被嚇了一跳的照朝本能地反手去扶。
明明日向接住她的時候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輪到她是怎麼回事，自己現在這麼廢的嗎？還是男孩子都是這樣啊，看着瘦瘦的、一個個力氣大得很……倒下去的時候照朝這麼腹誹道。扶倒是扶住了卻沒有撐住，男孩幾乎是撲進照朝的懷裏的，年輕而朝氣蓬勃的身體壓上來，兩個人一起失去了平衡，在沙發上也不知道是誰的左腳絆哪隻右腳地摔了個亂七八糟，“好像、腿抽筋了……”
“快快快放平，哪條腿？”本來還以爲是腿麻了……這種時候就不要在意姿勢好看不好看了，照朝往地上毫無形象地一滾，乾淨利落地把自己從手腳打結的狀況下解救出來，也把將將要出口的“非要在地上坐那麼久不麻纔怪”的說教咽回到肚子裏，眼疾手快地搬着男孩穿着黑色校褲的腿放平在沙發上，伸手試探了一下，“怎麼樣，這裏嗎？”
“……照、阿照！”抽筋確實很難受，日向眼淚都出來了，大眼睛含着淚花楚楚可憐的，還要來擋她在小腿上摁下來的手，被照朝毫不猶豫地反手抓住。觸手的指尖汗津津的，男孩說話的聲音也都變了調，哆哆嗦嗦的，聽得她的心也要顫抖起來，“你、你別——”
“沒關係，交給我，你別怕，”照朝用力地握了一把男孩的手，動了動腿把翻起來的裙子抖下去，從蹲着的狀態變成半跪在沙發旁邊的姿勢方便自己用力，儘量用平穩的語氣說，“翔陽放心，我有經驗的，抽筋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越着急的時候越要自己保持鎮定，別人纔會更相信你；再說她又不是吹牛，抽筋而已，成長的必經之路，見多了的小case啦。照朝回想着這一秒鐘跳到腦海裏的、外婆笑盈盈地說過的話，還有一些其他的、莫名其妙的、吵吵嚷嚷的回憶片段，是有人氣急敗壞地、軟軟糯糯地、滿臉通紅地喊她阿照，用跟面前的男孩完全不同的聲線和語氣——
沒問題的。照朝深吸了兩口氣又緩慢地吐出去，按住細看之下細微顫抖着的左腳腳踝探了一下，手背試探着抵住，把男孩的整隻左腳捉在手裏，甚至還擡頭對奇蹟般地安靜下來的日向笑了一下，“左邊對吧，別急，聽我的，用力，勾腳——”
又是按摩又是捋肌肉又是扳腳背，一通混亂之後終於安定下來，終於緩過來的日向紅着臉捧着茶杯抿着嘴，低着頭垂着眼睛盯着杯子的邊緣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洗了手還去泡了茶的照朝搬了個凳子坐在沙發對面，喝了一口加了杏子果醬的水果茶，用不鏽鋼小勺輕輕地敲了敲白瓷杯子的杯沿。
“一般出現抽筋這種問題的話，有兩種原因，”把男孩子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照朝這才把杯子放下，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又收了一根回去只剩下食指，“第一，是說明身體缺乏水分，剛纔說過了。”
“嗯嗯知道，我一定聽照朝同學的，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多喝水。”日向擎着抽筋的左腿平放在沙發上，上面還蓋着一件黑色的校服外套，點頭如小雞啄米。男孩子身體力行，把杯子端到嘴邊咕嘟喝了一大口，像小倉鼠一樣臉頰鼓鼓的，嚥下去又接着問，“還有第二是什麼呀？”
“還有，就是缺鈣了，”照朝把中指又豎起來，比成個v字，擡眼望着日向目不轉睛的蜂蜜色眼睛，稍微頓了頓。那雙眼睛有着和剛纔撕開的便攜裝的杏子果醬同樣的顏色，混合着特製的水果茶，甜酸的口感似乎還殘留在舌尖，她條件反射地抿了一下，才繼續往下說，“說明翔陽在長高哦，身體告訴你要多補充營養——最近有沒有覺得腿疼或者什麼的？”
“長高嗎！”日向完全沒有回答，好像只聽了後半句第一個逗號前面的內容，興奮得像是馬上就要跳起來，被照朝擡眼望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乖乖地坐回去，“真的能嗎，也不知道今年身體檢查我能長多少……去年是長了14釐米吧，不對不對，才八個月而已——”
“肯定能呀，”剛纔那一瞬間撞上來的時候發生得很快，但身體和骨架留在懷抱裏那種撐都撐不住的、帶着力量的感覺還很清晰。照朝低頭回想了一下，用拇指和食指估量着比出一個大約有兩個指節多一點的長度，“翔陽現在至少得比我高這麼多吧，喏，”她亮着那個長度給日向看，“你想想那個時候、咱倆是不是差不多？我記得我應該還高一點吧。”
照朝說的是兩年前她和他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彷彿逢魔時刻的落日晚霞之下，擦肩而過的、猶如奇蹟一般的相遇，只要想到就會露出笑容。人生果然很奇妙啊，每次回憶起來她都會這樣感嘆——並且，不用多解釋日嚮應該也能聽懂，證據就是說到“那個時候”的一瞬間也露出了一點懷念的表情，這一瞬間他和她腦海裏浮現的，一定是同樣的回憶——
“……沒有吧，”然而這回終於聽了整句卻也只聽了個響，照朝話音剛落，有着和那天的夕陽同樣燦爛髮色的男孩迅速地回答，“那、那天你穿的是高跟鞋……”
……啊？就算伶牙俐齒如照朝都有點語塞，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沒頭沒腦的地小聲禿嚕了一句，“……不算高跟鞋吧？”
照朝當然知道那個時候日向是比她高的。後來她跟他兩個人還曾經聊過這個問題，數據都拿出來比對過，05釐米也是高——然而說話的語境在這兒呢，“兩年前是她高一點——現在很明顯是他更高了”這種事情，難道不是說明長高的絕對值更多了嗎？這個邏輯不算太彎彎繞吧，一瞬間照朝都有點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明明這樣對於十分在意個頭的青春期男生來說聽着才更安慰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