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不太喜歡那些不離開家鄉的人,我不懂爲什麼。離開家鄉似乎是人生的應盡之責。”
研二一整年,靜安經常思考自己的去留。奶奶的病情不穩,他們不願請家政,身邊只有爺爺在照顧;爸媽在非洲,一家五口分散在三個國家,她爸身體也不好,總是頻繁地在空中來回,這樣長久下去不是辦法。
她並不是離不開家鄉,而是在當下階段,有比她的規劃更重要的選項,那個選項便是回去。
這個決定下得並不堅決,而家裏連續幾個月都異常太平,靜安隱隱察覺到不太對勁。
回國時候已經是5月初,臨近畢業,靜安沒有提前告知家裏,到家發現大門緊閉,通了電話才得知奶奶再次住院,而她爸爸也因爲肩膀受傷從摩洛哥回來,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家人的有意隱瞞讓靜安心裏很不是滋味,她連續一週從家裏煲了湯帶去醫院,奶奶身體還算穩定,她爸的肩膀也逐漸好轉,但這已經是治療一段時間之後的效果。
靜安洗好便當盒後沒立即回去,醫院樓梯拐角處的窗戶有些髒了,外頭一撇月亮有些黯淡,靜安忽然有點想喝可樂,瓊·狄迪恩說,可樂一定要冰得很厲害纔好喝。
靜安站在路邊喝掉一整瓶,又從包裏拿出兩天前奶奶交給她的紅色盒子,裏頭那對橢圓式袖釦很是別緻。靜安的爺爺以前在意大利學做西服,袖釦是他親手做的,工序繁複,爲此還添置了不少機器,他手腕有傷,做做停停,要求也高,耗時近半年才製出滿意的一對。
上頭刻了字母,一枚“an’ging”,一枚“quieto”,都代表靜安。
靜安其實拿到了硅谷的offer,入職後可以直接轉正,郵件需要在半個月內回覆,逾期不回則默認放棄這份工作機會。
她原本只是抱着嘗試的心理,但這份心理出賣了她,她心底裏是希望能夠得到這份工作的。
那天奶奶仍舊要她給她讀《可愛的契訶夫》,契訶夫總在祝人發財,也祝人生活愉快。
托爾斯泰的長女阿維洛娃曾經苦戀契訶夫,契訶夫在給她的最後一封信裏寫:“願您一切都好,主要的是,要高高興興過日子,不要太費腦子去探究生活,大概這生活實際上要簡單得多。”
奶奶像往常一樣拍靜安的手,“想太多沒有意思,我跟你爺爺還沒過夠二人世界呢,你就先留在那邊,積累幾年工作經驗,以後回國的機會還很多,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留遺憾。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哪天真不舒服了,你就算不想回來,我都得天天打電話催你,我可捨不得我的寶貝孫女兒。”
靜安將臉埋在奶奶手邊,好一會兒說:“我再想想。”
兩週後飛回伯克利,畢業典禮即將舉行,待辦事項一一劃掉,靜安從新聞學院的大樓裏出來,去往附近的酒吧。
霞多麗酒裏有檸檬的香氣,和她常喝的檸檬水不太一樣,更加清淡爽口。靜安喝得很慢,坐吧檯前只低頭看手機,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羣裏的討論熱火朝天,無不圍繞最近的一樁“新聞”,靜安很是無辜,頻頻被圈。程煙知道她剛從國內回來,這一次沒有爭當八卦第一名,只問她家裏是否還好。
沈西淮出現的時候,靜安正百無聊賴划着羣裏的消息,腦袋裏想的卻仍是去留的問題。家裏並不希望她放棄這麼好的工作機會,甚至提議一家人搬來美國陪她,靜安哭笑不得,但奶奶儼然一副言必出行必果的姿態,即便只是玩笑式的威脅,也給靜安打了一針強心劑。
去他的猶豫不決!先留下工作,大不了中途辭職回國,沒有必要再糾結下去。
靜安把手機丟到桌上,端起葡萄酒一飲而盡,杯子擲回去,靜安擡眸那刻,看見了幾步之外的沈西淮。
嘴角還殘留一點酒液,靜安用指腹抹去,她定定看着對面的人,視線順着他平直的肩線挪去手臂,再往下是被襯衫遮住的手腕,她覺得沈西淮可能缺一對袖釦。
靜安的臉被酒精薰得微微發燙,大概也已經紅了。在醫院的時候,家人一邊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鼓勵她戀愛,一邊又說不急,只要她開心就好,把袖釦交給她的時候卻又說:“以後送給男朋友。”
靜安記得袖釦的細節,想象它被戴到沈西淮袖子上的樣子,他是衣架子,似乎穿什麼戴什麼都好看,這對袖釦肯定很適合他。
她腦袋裏一時塞入很多想法,等沈西淮站到身旁,她才重新去看他的臉。
“程煙她們呢?來了嗎?”
沈西淮經常笑,但面無表情的時候也不少,那雙好看的眉總是皺着,靜安想伸手給他撫平,可仔細一看,發現只是自己的錯覺。
此刻靜安又一次產生了錯覺,甚至覺得沈西淮的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她們去同學家打德撲了。”他垂眸看她,視線滑過被她喝乾淨的酒杯,聲音冷淡:“一個人不要在外面喝酒。”
靜安心虛,小聲解釋:“我就喝了這一杯。”
還是第一次喝,也是她第一次單獨來酒吧。
沈西淮似是沒聽見,“送你回去。”
靜安一時沒動,她少有地想在外頭多待上一會兒,過去的兩年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她很少有毫無顧忌放縱的時候。
但還是老實地起身去拿書包,沈西淮卻先一步取走,他動作隨意又自然,顯然是從小的教養要求他這麼做。
他步子很快,靜安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車裏有香水味,和他身上的一樣,像繁茂的青橘子樹葉,裹着涼冽的海風。
靜安偷偷望過去,只一張側臉也能看出沈西淮的脣形很好,他嘴脣偏薄,卻很飽滿,親起來滋味一定不賴。
靜安迅速轉回頭,指尖劃過車門內壁,腦海裏又立即出現沈西淮將她抱進懷裏低頭索吻的畫面。
靜安發現自己完蛋了,可思緒不受控制,緊接着索吻,還有些別的不堪入目的場景。
有風從窗縫吹進來,葡萄酒的後勁不大,靜安卻覺得越來越熱,她將襯衫釦子解開兩粒,衝着窗外街景默默地平復心跳。
似乎轉眼就到了樓下,靜安回過神來,第一時間意識到她不太想下車,於是解安全帶的動作變得緩慢。
回頭去拿書包時,她看向沈西淮:“你餓麼?要不要喫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