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鍾欲繼續放好畫布,撫平皺角,微偏頭道:“一個盒子裏。”

    “盒子呢?”

    “他們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答非所問。”季動冷哼一聲,“原來不是傻白甜啊,看似告訴了我什麼驚天大祕密,其實,說的都是能說的。”

    “哎呀~”鍾欲打起馬虎眼:“你又不需要這東西是不是?難道你沒看電視上說……”他湊近季動煞有介事悄聲道,“知道得越多越危險。”

    季動又被呼了一臉熱氣,往旁邊一讓:“你見誰都往上湊嗎?我不問了。”

    “我這不是看你和藹可親嘛?”鍾欲撇嘴,“小氣死了。”

    “和藹可親?”季動冷笑,“你是第一個用這個詞形容我的。”

    “哦?那別人都怎麼形容你?”

    季動愣了一下,而後轉開臉身朝廚房走去:“不知道,不在乎。”他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打開。

    “你是不是該少喝點酒?”鍾欲指了指他手中的易拉罐,“我記得,你心臟不太好。”

    季動“啪嗒”一聲扯開拉環:“你怎麼知道?”

    “你上次喫的藥。”鍾欲說,“不是治療心臟的麼?”

    “知道得還挺多。”季動仰頭灌下一口酒,“沒事,我有數。”他舉起啤酒罐,“算認識了。”

    鍾欲一笑,和他碰杯:“我比你大,你就叫我欲哥吧。”

    季動:“?”

    季動:“你怎麼知道我比你大?”

    鍾欲眯眼打量他:“你看着也不像有三十啊。”

    “你死的時候才二十一。”季動面無表情道。

    “你超過二十一了?”鍾欲晃着易拉罐圍着他緩緩轉圈,“個子倒是挺高,就是太瘦了,臉好看又年輕,說你十八我也信哪。”

    “咳……”季動清了清嗓子,頭一低繞過人朝陽臺走去,“你別這樣盯着我看。”

    “呦。”鍾欲跟在他後面,還不忘調侃,“害羞啦?”他停在客廳與陽臺的交界處,“本來就好看嘛,好看還不讓人看了?”

    季動趴在欄杆,只留了後腦勺給他看。

    “你到底幾歲啊?”鍾欲斜倚着門框看季動背影,“都認識了,問個年齡不過分吧?”

    後腦勺:“二十五。”

    “加上我做鬼的十年,還是比你大啊。”鍾欲喝了口酒,“如果再加上我做人之前做神的時間,那可大了去了。”

    後腦勺轉過臉來背靠欄杆:“多大?”

    “呃……也就……”鍾欲撓撓頭,“五百多歲吧。”

    季動:“……”

    “哥哪夠,這不得喚你一句……”夕陽在他鏡框邊鍍上暗金色的光,他淺勾嘴角,“祖宗。”

    鍾欲眼眸猛然一擡,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他揉揉自己的胸口:“嘶~哎呦我去,你這聲祖宗怎麼叫得我小心臟嘭嘭直跳?”

    季動嫌棄瞟他:“演。”

    “嘿嘿~”鍾欲笑得賤兮兮,“工作了?”

    季動:“研二。”

    “嗯?”鍾欲皺了下眉,“休過學?”

    季動:“是。”

    鍾欲:“怎麼的?”

    季動:“沒什麼。”

    “讓我猜猜。”鍾欲手指點着易拉罐思考,“生病住院?”

    “怎麼說?”

    “已經研二,說明你成績不差,肯定不是成績原因留級。”鍾欲分析道,“據我這段時間對你的觀察,你的生活方式很單一,也不愛玩,感覺對所有事情都沒有慾望,喫個飯都跟完成任務似的喫得慘淡無味。”

    季動:“……”

    季動:“您老真是閒。”

    “扯遠了。”鍾欲甩了甩頭髮,“你沒什麼特別的愛好,也不會因爲練習或者參加比賽之類的事情休學,最主要的是,你病氣太重,以我對你身體狀況的感知,你受過重創,心臟可能還不是唯一的問題。”他放輕聲音,“對吧?”

    對。

    他猜得很準,十六歲那年,因爲心臟病和雙向情感障礙的同時嚴重發作,季動被困在醫院,度過了近一年漫長痛苦、如墜地獄般的時光,光搶救室就進了三次,呆在重症監護室的總時長達三個月之久。

    但他向來不喜歡把自己弱勢的一面暴露出來,也從不需要任何同情,所以,他有點不悅了。

    “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是個好習慣。”他臉色陰鬱起來。

    “不高興了?”鍾欲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人,“行行行,我不問了,你別說冷臉就冷臉呀,我錯了,我叫你祖宗行不?”

    季動睫毛顫了兩下,臉色稍微緩和了些,望着一直沒再進一步的鐘欲:“爲什麼不出來?”

    “我不能碰陽光嘍。”鍾欲指了指灑滿大半個陽臺的餘暉。

    “碰到會怎樣?”

    “灼傷,不是像你們人類那種皮膚灼傷,是魂靈灼傷,留在魂魄上的傷痕永不消逝,若是暴露的面積過大,時間過長,直接灰飛煙滅。”鍾欲語氣不以爲意到像在說一件完全與他無關的事。

    夕陽正盛,暖橘色光暈從天邊鋪染而來,本身灰白色調的陽臺也被覆上了溫柔的色彩,但夕陽裏裹挾的暗沉,也使這溫柔泛着絲絲憂傷。

    而眼前這人,偏偏將“不能碰陽光,灰飛煙滅”這樣的話,說得雲淡風輕。

    對於長年光顧心理診所的季動來說,他很清楚,鍾欲那滿不在乎的語氣背後,有他精心隱藏起來的真實情緒。

    但他不擅長安慰,更不喜歡多事揭露誰的內心,總而言之,不關他的事。

    可莫名奇妙地,他覺得陽臺有點兒站不下去了。

    直到他走進客廳窩進沙發十分鐘,鍾欲還倚着門框喝酒看夕陽。這位話多的鬼,是見面以來第一次保持這麼久的沉默。

    他長長的影子被殘陽投射在客廳裏,客廳已暗,季動沒在浸在暗影中的沙發裏,輕睨着眼前沉默的身影,在他不動如山的背影中,季動看見了兩個字:

    渴望。

    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原來自己從不在意甚至棄如敝履的東西,是有些人盼望數年也可望而不可及的。

    “欲哥。”

    季動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鍾欲轉身,那人半隱在陰暗裏,二郎腿翹得高傲,嘴裏喊着哥,姿態卻囂張霸道得很,像高居寶座的王。

    “呦。”鍾欲盯着他愣了片刻後走進來,“突然開竅了。”他響指一打,客廳大燈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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