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落下後,蘇母便躺回了病牀上,閉上眼,不再搭理蘇餘。

    蘇餘起身,膝蓋發麻,他有些踉蹌,看了眼牀上對他不管不問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後便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蘇餘失魂落魄,但回到家裏時,他已經收拾好了情緒。

    ——一如兩年前,從張家回來時的模樣。

    但這一次,蘇餘不再隱瞞,他將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訴了家裏人。

    不論他們的反應如何,蘇餘卻是一錘定音:“從此以後,誰也不許去找她!”

    之後,蘇家人便開始低調起來,他們的伙食水平也直線下降,以往早上隨便喫的雞蛋沒了,魚沒了,肉也很少才能喫一次。

    而更稀少的水果,則已經好幾個月沒吃了。

    而過年時,蘇家老兩口對他們避而不見,蘇家四個人只能沒滋沒味地在自己家過了年,除了多出一盤肉菜,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不說蘇餘和張茵,就連蘇闌,都是心甘情願地接受這一切。

    或許現在和兩年前不一樣,兩年前這件事只有蘇餘和張茵自己知道,兩人便被私情影響,被性格中更黑暗的一面佔據,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而兩年後,蘇闌知道真相的時候,周圍的所有人都已經開始對他們喊追喊打了。

    不說報紙上天天涌現的言辭犀利的批判,就說周圍人厭惡的態度,都讓蘇闌清晰地明白,父母的選擇是錯的。

    有了外界的輿論引導,即便蘇闌對蘇玲從小疼愛,卻也掩飾不了對蘇墨墨的愧疚,因此,他也甘願接受這一切,當作贖罪。

    既然他們家選擇了蘇玲繼續當自己的家人,那麼這一切,對蘇墨墨的贖罪,便是應該的。

    …

    過完年後,蘇玲也快開學了。

    也是這時,安靜了幾個月的蘇玲突然開口,想再去拜訪舅舅一家,感謝他們一直以來的照顧,畢竟自己就要去外地讀書了。

    猶豫片刻後,張茵還是同意了,畢竟他們一家現在完全沒有社交關係,以往的朋友同事、公公婆婆,都不再與他們聯繫了。

    張茵自然難受,她也想去看看自己哥哥一家。

    因此,一家人咬着牙,買了一兜子蘋果,現在過完年不久,水果的價格居高不下,也算他們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禮物了。

    但來到張家樓下,準備上樓時,幾人卻看見了遠處緩緩走來的少女。

    這一刻,所有的記憶再次情緒起來。

    張茵和蘇餘的心急速跳動起來,他們知道,這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張茵的呼吸逐漸急促,羞愧、激動、希冀,各種情緒涌上心頭,她的手突然無力,手中的蘋果下意識摔到了地上。

    布袋散開,蘋果朝着四處滾去,有一枚便慢悠悠地滾到了少女腳下。

    這一刻,無論是蘇餘張茵,還是蘇闌蘇玲,都屏住呼吸看着少女,狹窄的筒子樓下方,氣氛一時凝固。

    然後他們便眼睜睜地看着少女彎腰,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指,撿起那枚蘋果。

    蘇玲站在幾人身後,眯着眼看着彎腰的少女,她的目光無比複雜。

    對於這個蘇家的親女兒,自兩年前第一次知道消息,蘇玲便起了敵對的心思。

    畢竟她從小便獨佔父母的寵愛,已經將擁有寵愛當作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結果自己竟然不是名正言順的。

    蘇玲不願意放手,捨不得這份寵愛,捨不得蘇家的資源,因此,她不願意蘇家的親女兒回來。

    一切都很順利,只需要她哭一哭,危機便順利化解,雖然和舅舅鬧掰後,家裏條件比不上從前,但好歹也勝過鄉下無數倍。

    穿着漂亮的裙子,喝着牛奶時,蘇玲心中也不乏得意之心,這種感覺,就像是她將文工團的領舞整下去,自己成了領舞一樣。

    保住了自己的地位,這件事讓蘇玲無比開心,因此,她也心甘情願地和朱悅道歉了。

    蘇玲想,受一時的屈辱又如何,這一輩子,那個親女兒只能留在鄉下了,而自己,卻將一步一步,爬到更高的位置,將她碾壓到塵埃之下。

    後來考上大專,蘇玲知道,自己抓住了這個機會,大專,就將是她的跳板,她蟄伏兩年,很快就會爬到上面,成爲人上人了。

    結果還沒得意多久,蘇玲看見了那份報紙,看見了報紙上驚豔的少女,看見了她從小喫的苦,看見了她成爲高考狀元。

    蘇家親女兒,蘇墨墨。

    蘇玲緩緩地在嘴裏念着這三個字,隨後,她便看見少女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他們走來。

    怎麼,忍不住想認自己的親媽?

    蘇玲沒有察覺,見面後她對蘇墨墨的排斥小了很多,看着這一切,她只是格外冷漠,卻沒有恨意。

    蘇玲甚至還淡淡地想着,蘇家這對父母,蘇墨墨還不如不認。

    若自己是蘇墨墨,有一個有錢的舅舅,自己又是高考狀元,以後要什麼樣的生活沒有,爲什麼要理這對腦子不清楚的父母?

    腦子不清楚的父母,張茵和蘇餘卻格外激動。

    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少女,他們忍不住想,會不會,會不會親生女兒是願意認他們的?

    會不會,他們得到了一個贖罪的機會?

    蘇餘目光動容,隱隱有淚光閃現,至於張茵,她恍惚地看着就要走到身前的少女,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下一秒,少女和她擦肩而過。

    手上空空如也。

    張茵的心,也碎了。

    突然,手上再次傳來一陣觸感。

    張茵瞬間驚醒,擡起頭,看着不知何時走回來的少女,近距離地看着少女的五官,張茵囁嚅着道:“墨、墨墨…”

    但張茵從前從未喊過這個名字,對於親生女兒的名字,竟感覺無比陌生。

    即便如此,她還是期待地看着蘇墨墨,期待着,她會和小時候一樣,在肚子裏那樣,永遠都乖乖的,永遠都照顧着她這個媽媽的身體和情緒。

    可惜張茵失望了。

    孩子一旦從母親肚子裏出來,便是一個獨立的人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情緒,自己的選擇。

    過去20年的缺席,終究換來的,只是陌生人的一句問候。

    “嬸子,你蘋果掉了。”

    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將蘋果放在張茵攤着的手心後,蘇墨墨卻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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