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正君看向信封底部,難怪剛纔他感覺這信有些沉,信封內竟然還放着一錠銀子。

    五十兩。

    賀正君背上不由出了一層冷汗,竟是這般大的金額!這信還是由王嬸轉達的,未免也太過驚險。

    深呼吸後,賀正君嗔怪道:“你妹妹可真是,上次給家裏留了二兩銀子,現在又寄回了這麼多錢,她何不留着自己花用?”

    說歸說,賀正君心中還是格外欣慰,畢竟這意味着孩子心中有他,這比什麼都重要。

    穆巖沉默地看着泛黃信紙上的那些黑色小字,一點也沒注意到那銀光閃閃的五十兩銀子。

    哥哥…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哥哥,之前當面都是喊的“穆巖”。

    看着這封信,穆巖那一向想象力匱乏的腦海裏,竟然浮現出了一個伏案寫字的女子身影,她坐在那裏,腰身挺直,仿

    若一根修竹一般,陽光透過窗櫺灑在她的身上,便足以吸引所有的視線。

    那一刻,至少寫下“哥哥”兩字的那一瞬間,她的心中想到的是自己。

    賀正君將銀子仔仔細細地收了起來,看了眼穆巖,解釋道:“這銀子是你妹妹辛苦賺到的,我們不能隨便花了。家裏有糧食,日常花用也要不了多少錢。”

    “你妹妹也及笄了,我先替她存着這筆錢,來日她娶親時,這便是彩禮,或者用來昏禮開銷。”

    穆巖驀地擡起了頭,可惜賀正君已經轉身離開了。

    屋門敞開,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即便之前就被告知蘇墨墨不再是贅妻,但這一刻,穆巖才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什麼。

    父親告訴他,即便妹妹不是他的妻主了,但是他們還是一家人,妹妹還是一家之主,一切和以往沒什麼兩樣。

    但這一刻,已經17歲,及笄兩年卻對感情懵懵懂懂的穆巖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

    妹妹還是一家之主,他還是穆家的一員,但沒多久,便會有一個,或者多個男子加入這個家庭。

    他們稱呼妹妹爲“妻主”,爲她生兒育女,擁有更親密的關係。而他,將會徹底地排在這些男子之後。

    燭火搖曳,燈芯燃盡,很快熄滅。

    而清冷的月色下,沉默地躺在牀上的穆巖,疲憊了七天的穆巖,卻始終難以入眠。

    擡起手,在月光的照耀下,面對同齡人的嘲笑總是一聲不吭、看似銅牆鐵壁的穆巖,終於認真地打量起自己的身材。

    即便不刻意蓄力,但他的胳膊依舊肌肉分明,粗壯的臂膀,和同齡男子的纖細修長截然不同,就連手指,也因常年的勞作而變得指節粗大。至於皮膚則更不用說,就連月光也無法讓古銅色的皮膚變白。

    穆家買不起銅鏡,但僅僅是身材,便讓穆巖無比自卑。

    那五十兩的彩禮,合該給那些才華橫溢、溫柔俊美的大家公子,而不是他這個地裏的農夫,他是男子的恥辱,他沒有資格肖想別的。

    倘若被他喜歡上,或者僅僅在他的腦海裏過了一遍,更或者只是看上一眼,想必女子們便會無比厭惡吧,也是深知這一點,平日裏穆巖纔會一直垂着頭,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這個世界上,只有父親不會嫌棄他,現在還要加上一個妹妹。

    妹妹那般溫柔,即便她不願傷了親人的心,臉上總是掛着笑容,但恐怕心中下意識的噁心感也控制不住吧。

    這不怪妹妹,只能怪他丟人。

    父親說過,穆巖要當個好哥哥,不可以打擾妹妹,不可以爲妹妹帶來困擾。

    有這麼個醜陋的哥哥已經很丟人了,他不可以再做出別的醜事,不可以爲妹妹添上污點。

    雖然想得很好,但這一晚,穆巖的腦海裏還是數次出現那個含笑的女子,即便他掐疼自己的胳膊,留下一個個印子,腦海裏的身影都不會消失。

    每出現一次,穆岩心中的罪惡感便愈甚,直到天矇矇亮時,穆巖纔在對自己的滿心厭惡下,沉沉睡去。

    17年來,一直喫好睡好的穆巖,第一次感受到失眠的滋味。

    …

    即便很感激大郎君的好意,但蘇墨墨還是沒有動用這副草藥,翌日一早,她單獨去醫館重抓了一副,然後在客棧親眼看着草藥煎好,這才喝了下去。

    畢竟她和那大郎君只有幾面之緣,有些事情,還是自己來更加穩妥。

    服下草藥一刻鐘後,手背的那顆黑痣便消失了,蘇墨墨徹底放下了心。

    隨後她便乘坐馬車,單獨回到了府城書院,路上她數了一下荷包裏的銀票,足有一萬兩之多,最近風波太大,她便未曾

    去錢莊將銀票化開,反正藍姐借的銀子還剩不少。

    蘇墨墨日常沒什麼花用,只是可惜這次不能去信藍鏢局還藍姐銀子了。

    不過想起沉默寡言,卻格外有姐姐氣質的藍姐,蘇墨墨也不擔心藍姐生氣。

    下午,書院正式上課,休沐三日的學子們不免有些懶散,就在大家情緒低落之時,夫子公佈了月測的成績。

    果不其然,蘇墨墨拿到了甲等,成績在書院排名第一,好好地爲丙班爭了口氣,整堂課都能聽見夫子的誇讚之聲。

    除了同窗的敬佩之外,素墨墨還拿到了花紅錢,五兩銀子。

    雖然對現在的她來說不算多,但這五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了,也是書院對家庭貧困學子的一種鼓勵。

    等到晚上去飯堂時,蘇墨墨的名聲已經傳遍了整個府城書院,其他班的人也都知道了第一名被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子拿下,不由都生出了好奇之心。

    坐下喫飯後,甚至還有不少官家小姐過來和她搭訕,很顯然,蘇墨墨已經入了這批人的眼,成了她們眼中可拉攏的對象。

    但不論對方是官家小姐還是商戶之女,蘇墨墨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既不得罪人但也並不諂媚。

    蘇墨墨在兩個三品官員間都可以順利打太極,更別說這些稚嫩的秀才了,因此大家都對她感官頗好,排除利益因素外,也樂意和她結交。

    一起喫飯時,便有個女子道:“蘇妹妹,你可知曉明家?”

    說話的人是幾人中身份最高的,她的母親不過四品官員,但她的外祖母卻是皇城的官員,自然也不憷府尹大人。

    蘇墨墨放下筷子,擡起頭,輕聲道:“何事?”

    女子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聽我弟弟說,明家嫡子大病了一場,連夫子的琴棋書畫都曠了。對了,明家最近也在尋找一名女子,我看了畫像,倒與妹妹你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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