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邊疆的律國安穩些許,容王便自邊疆回到皇城,距今已有半年。

    身爲世女,及冠後蘇斯霓便有了自己的府邸,正好挨着容王府,兩府間僅用一道院牆隔開。而蘇斯霓,很少踏過院牆,去見自己的母親。一牆之隔,容王府和世女府,便是兩個世界。

    想起蘇斯蘿的動靜,以及背後不知名的推手,蘇斯霓有了深刻的危機感。蘇斯蘿是太女,倘若她繼位,自己的下場不會好,容王府亦是。即便母親素來不愛管府內的事,也不願干涉朝堂,但這一次,蘇斯霓必須找她談談。

    一時間,嵐朝的皇城和西府城人心浮躁,暗流涌動。更別提隔壁律國封鎖了消息,祕密登基七天的王,正騎着馬快速朝着嵐朝皇城趕來。

    蘇墨墨對一切毫不知情,但偏偏這所有的心機算計,都和她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不需要她分個眼神,一切便很快會水落石出。

    …

    翰林院編撰之位很不錯,蘇墨墨可以接觸到很多外界沒有的嵐朝典籍,歷史上不同時期的各種學說,不知不覺間,她對這個朝代的瞭解更加深刻。

    這般安穩的日子過了一旬,某一日,突然,皇城有了謠言。流言像是蝗蟲一般,出現時並不顯眼,但察覺不久,便是鋪天蓋地,難以抑制。

    等到蘇墨墨都聽到的時候,這流言,便真的是全皇城皆知了。

    “那司顏公子,竟有這般父親?可是那葛正君不是鎮國將軍府的公子麼,怎會如此歹毒?”

    “噓,你瘋了不成,這可是兩個一品朝臣,你在這裏非議司顏公子,難不成是想蹲大牢?!”

    “我們小聲點便是。聽說那葛正君將原配的公子發賣到了一家破落花樓,前幾天那做壞事的婆子瘋了,正在大叫着認罪呢!也供出了幕後兇手,就是那葛正君身邊奶爹的遠房侄女吩咐的!”

    一處茶樓內,角落裏兩人竊竊私語,而如她們一般的人還有很多。說是不得亂傳,但誰不對這些朝臣的後宅之事感興趣?更何況,涉事的還有那皇城公子典範司顏公子啊!大家談論得更加熱烈。

    “看來便是證據確鑿了,只是可憐了司顏公子,他不是才和蘇狀元定親麼?說到這,也不知曉陛下的賜婚還要如何。”

    “我倒不覺得司顏乾淨,兒子都是父親教養長大的,誰知道他是不是和他父親一般歹毒。嘖嘖,真沒想到後宅的男子竟這般下得了手,虧我還多麼憐惜他們呢!而這名門公子,也沒比花樓的男子高貴到哪裏去!”

    “那原配的公子也可憐,聽說當年是勾引了弟弟的未來妻主,纔會被送到莊子去。誰知道里面有沒有內情呢!”

    “歸根結底,咱娶夫的時候還是要擦亮了眼,這賢良最重要啊!我看那禮部尚書也可憐,這麼多年後院就原配的兒子,還有葛正君的一兒一女,多半其他侍君都被灌了絕子湯呢!”

    蘇墨墨倒是不曾知曉司家還有這麼一番內情,但回到家後,她便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清櫟。

    男子蒙着面紗,眼尾上揚,風情萬千,他穿着一身簡單的青衫,是棉布質地,與之前的輕紗截然不同。很顯然,他是喬裝過的。

    管家站在旁邊,有些無措。約莫申時,這個男子獨自出現在蘇府門口,沒有請帖,也不報上名諱,只說自己要等蘇編撰。因着他不俗的容貌,管家有些擔心這是主子養的外室或是什麼,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擔心損害主子名譽,便將他接了進來,暫時安頓在廳內。

    此刻,見主子來了,管家總算找到了主心骨:“主子…”

    三言兩語解釋完畢後,蘇墨墨對着管家笑了笑:“無事,此乃舊友。”

    管家退了出去,廳內便只剩下了兩人。蘇墨墨隨意地坐了下來,端起茶抿了口:“清櫟公子,不知你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清櫟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穿着暗紅色的朝服,腰間束着腰帶,上面繡着火紅色的鸞鳥,整個人顯得無比貴氣雍容。至於臉,倒是不曾變的。

    他清楚地知曉,曾經雲霧山上的寒門秀才,啓蟄宴上的無名解元,如今已經徹徹底底不同了。

    甚至她還與自己不同。她是徹徹底底,靠着自己走到了這一步。而不是娶那明家公子,當個贅妻。

    但想起女子身後的婚約,想起曾經自己也是司家公子,也有機會與她在一起,清櫟心中便嫉妒到發狂。

    他深吸一口氣,再度擡起頭時,滿是淚眼漣漣。“蘇秀…蘇狀元,我、清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隨後,他跪了下來,身姿弱柳扶蘇,撲在了女子膝下,貼着那乾淨的皁靴,便哭了起來。

    …

    蘇墨墨皺了皺眉。不着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腿,她便伸出手,扶起了清櫟:“清櫟公子,你有何困難,直說便是。”

    雖則她不明白清櫟爲何會來找她,畢竟二人也沒什麼交集。但總歸是老鄉,眼前的男子身世悽慘,伸個援手也未嘗不可。

    清櫟感受着那溫柔不失堅定的力道,有些恍惚。但還是站了起來,只是不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睜着通紅的眼,直視着眼前的女子,語出驚人道:“蘇狀元,清櫟求您,賜清櫟一個子嗣罷!”

    蘇墨墨:……?

    哥哥今年幾歲,可曾讀過書,可曾喫過藥?

    清櫟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震撼,而是哀哀怨怨道:“蘇狀元,你知曉,我已嫁於世女,但世女對我多般嫌棄。後宅日子艱難,那生下子嗣的,便對我肆意苛責,這倒也罷,只是我餘生始終孤單一人,只求能有一子嗣常伴身旁,此生便再無遺憾了。”

    “來到皇城後,清櫟舉目無親,而今,清櫟認識的、信任的,便只剩下蘇狀元您了!您放心,清櫟絕對不會多嘴,清櫟已經安排好了,到時我便會假死脫身,前往一處安靜的村莊,過完這一輩子,清櫟絕對不會找上您,更不會讓司顏公子知曉!”

    蘇墨墨:……沉默jpg

    清櫟見女子不爲所動,想起什麼,又道:“蘇狀元,世女殿下未曾碰過清櫟的身子,清櫟、清櫟是乾淨的!”隨後,他撩起衣衫,那白得發光的胳膊上,赫然是一顆紅色的守宮砂。

    蘇墨墨這才知曉,女尊國居然還有這玩意兒。

    挑了挑眉,她鎮定地拒絕道:“抱歉,清櫟公子,我不能答應你這個條件。倘若你假死缺銀子,我倒可以支援一二。”

    女子的聲音帶着堅定。即便早有預感,但清櫟還是格外失落。到達皇城後,以及曾經朗月樓的生活,他早就看透了一些女子的真面目。

    倘若有美男子投懷送抱,必然不會拒絕,更別說還能擁有更多的子嗣了。畢竟多子多福,又不是自己生,自然很少有女子拒絕。

    實際上女尊國也有一些好的妻主,只是清櫟所處的環境,讓他只能看見那些尋歡作樂之輩,自然覺得女子都是如此。更別提還有那續娶的母親的例子在。

    清櫟不忌憚用手段,他也可以放下身段,但面對女子的拒絕,他竟開始畏懼。她好像看穿了他。他那自卑高傲的靈魂,在她面前一覽無餘。

    咬咬牙,清櫟索性一把拉開了自己的腰帶。

    他今日早有準備,穿的衣衫也是寬鬆的,輕輕一扯,腰帶掉落,衣衫整個敞了開來。隨即,便露出了那白到發光的肌膚。

    蘇墨墨阻止不及,看了好幾眼。沒想到清櫟看似瘦弱,但腰間竟有着薄薄的腹肌,更別提隱沒於褻褲的人魚線了。

    這一刻,時間仿若靜止起來。清櫟的心跳得格外劇烈。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在女子面前袒露自己。

    爲了這一天,他準備了太久太久。滋潤皮膚的香膏,整日裏鍛鍊腰部力量,同時又不至於有那醜陋的大塊肌肉。

    很多女子誇讚他的美貌,但他的身子,他只想要她的評價。

    “穿上。”

    忐忑中,清櫟終於等來了女子開口。卻是這般毫不留情的兩個字。

    那一刻,清櫟渾身如墜冰窟。

    她不滿意的。她肯定不滿意。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浪蕩的花樓男子?所以纔會如此厭惡,以至於再也不想看見?

    眼淚再次涌出,但是比起剛開始的做戲,這一次,清櫟是真的難受哭了。他安靜地哭,身子僵着,只覺得一股劇烈的悲傷席捲上心頭。比14歲時被衆人議論還要難堪。

    這時,他的肩上傳來一陣暖意,是那掉到地上的衣衫。隨即面前的女子嘆息一聲,聲音放軟了些許。

    “清櫟公子,你怎麼這麼愛哭呢?”她說。

    清櫟怔怔地擡起頭,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從一品朝臣家的公子淪落爲花樓男子。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的朗月樓、容王府,清櫟知曉,即便未曾失去清白,他已經完全比不上別人了。因此,他不求留在她的身邊,他真的、真的只想求得一晌貪歡。

    而現在,眼前這個他深深愛慕着,卻絲毫不愛他的女子,卻將他脫到地上的衣衫,一件件地撿起來,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不愛他。

    但她讓他重新做了次人。

    清櫟恍恍惚惚地被扶着坐了下來,感受着她溫柔地爲他拉攏衣衫,遞來糕點、茶水,給予了他足夠的尊重。這般女子,他又如何能夠放手?

    深吸一口氣,清櫟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衝動,他擡起頭,淚痕未乾,但卻堅定地直視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道:“蘇狀元,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他重生一回。但卻未曾救下自己,他依舊重複着陷入泥濘的命運。

    但就在即將沉沒的前一秒,她出現了,朝着他伸出了手。

    清櫟想,重生或許是有意義的吧。

    他的意義,便是成爲她腳下的梯子。助着她,一步一步,走上那最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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