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肖陪着墨墨。哪怕乘坐的轎車已經擁有最先進的隔音設備,他依舊覺得自己的耳朵像聾了一樣。

    皺了皺眉,他率先回頭看了眼墨墨,擔心她會不適。好在少女狀態良好,正專注地透過單面玻璃看着窗外,脣角含着笑意。即便如此,明肖還是遞過去一副耳塞。

    “謝謝,不用了。”少女溫聲拒絕。

    明肖握了握拳,他幾乎聽不清少女在說什麼,卻也從她搖頭的表情中看出了拒絕。他乾脆拿出手機,面對面地打字道:【墨墨,聲音太大了,耳塞可以保護你的聽力。】

    蘇墨墨很快回復:【沒關係的,明哥。】

    明肖擡頭,便見少女微微抿脣,纖細的指尖輕輕觸碰着屏幕,隨即,一長串話出現在聊天框。

    【明哥,其實我想,我現在是很高興的。】

    【我從未如此清晰直白地感受過這麼多人的善意,或者說,是愛。他們在喊,喊的是愛我,他們在哭,也是爲我而哭。】

    【明哥,其實我也應該感激你。參加節目的六天,奚大哥幫助我申請大學,駱由哥給我分享他看過的天空,羅茵姐教我如何彈鋼琴…這些是我過去22年從未接觸過的存在。】

    【其實有時候我也會胡思亂想。爲什麼我只剩哥哥,爲什麼沒有爸爸媽媽愛我?但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的好運全都積攢到了後面。那麼多人在說愛我…我想,我經歷過的每一寸時光,都在珍愛我。】

    其實之後的記憶,明肖有些模糊了。

    但那一刻,側頭看着窗外,眼角含淚、脣角微揚的長髮少女,卻永遠地鐫刻在了他的腦海。

    一輩子也忘不掉。

    ……

    蘇大壯的情況不算好。

    只要一天沒有合適的心臟,他的日子都是可以數得過來的。就像一個倒着的沙漏一樣,不會停止,最終,歸於湮滅。

    醫院也已經盡了全力。國內外無數專家組成團隊,研發着新的維持生命的方案,哪怕多增加一天也是好的。國外的醫院也一直在接觸,偏偏始終沒有傳來合適心臟的消息。

    似乎死神鐵了心地想要拽走這個老實男人似的。

    但蘇墨墨不願意。

    她擁有的一直很少,唯一的哥哥,她一定要留下。

    無論如何。

    “蘇小姐,目前來說,我們還可以堅持一個月。”顧嶼亭戴着口罩,眼底滿是沉痛,卻仍舊認真地和蘇墨墨分析。

    對於一個醫生來說,涉及到專業,無論病人是誰,他都需要保持理智。

    但偶爾夜深人靜、無比疲憊時,顧嶼亭也會掠過一個可怕的猜測。

    ——如何他的病人是墨墨,他還能像現在一般維持理智麼?他那握着手術刀的手,真的不會顫抖麼?

    顧嶼亭知道,他愛的女孩有多堅強。

    但聽見少女冷靜地說“我來匹配”時,他的心還是重重地跳了一下。

    在綠星,病人的意願很重要。

    蘇大壯之前一直不願意妹妹去匹配,蘇墨墨也就順着他的意了。但現在,面對這死亡倒計時,她再也無法忍耐。

    她想,她總要做點什麼。

    顧嶼亭儘量理智地分析:“蘇小姐,且不說你和蘇先生沒有血緣關係,匹配成功的概率很小。就算匹配成功,你和蘇先生身高體型差異巨大,心臟也不會合適。”

    “但總有一絲希望,不是麼?就算不合適,但總能用。”蘇墨墨直直地看着他,“顧醫生,如果世界上10億人都和哥哥做了心臟匹配,唯獨我沒有。那哥哥離開的那一天,我還配當他的妹妹嗎?”

    在那堅定的眼神下,準備好的說辭全被吞下。顧嶼亭握拳,有些無力地帶着蘇墨墨去了匹配室。

    等待匹配結果的那一個小時,顧嶼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

    他坐在匹配室外的椅子上,擡起頭,雙眸放空。緊繃了快一個月的疲憊,此刻完全涌上心頭。他的手,根本無法擡起。

    病人、醫生、護士,人來人往。熟悉的醫院,似乎和以前並不二樣。

    在這個小小的角落,無人知曉,一級醫院最有前途的顧醫生究竟在想什麼。

    其實很早的時候,哪怕兩人還沒產生那細微的情愫,身爲主治醫師,顧嶼亭就與蘇大壯做了匹配。只可惜結果也是失敗。

    窗外的光白到刺眼。

    顧嶼亭毫不懷疑,如果墨墨真的匹配成功,那麼他的生命也將終止在這一刻。不是文藝的說法,而是生理學的肯定。

    她想保護她的哥哥。

    無人察覺處,他保護她的念頭,又何嘗變過?

    ……

    在給哥哥打飯的路上,蘇墨墨意外遇見了一個熟人。

    那個腦子有點問題的柳二。

    男人倚靠着樓梯轉角,懶洋洋地看着她:“蘇小姐,好久不見。”

    十幾天過去,男人的臉色愈發蒼白,幾縷細碎的黑髮垂下,搭配着清晰的鎖骨,遠遠看去,竟是像極了少女漫畫中的吸血鬼。

    蘇墨墨彷彿沒聽見似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了過去。

    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哥哥的事,又擔心匹配結果不符合,簡直像是一具沒有思想、只會呆呆走路的軀體似的。

    哪怕柳二家世很好,但她現在完全不需要依靠他了。

    她有了充足的活下去的自信和資本,哪怕撕破臉,也沒什麼。而且哥哥都快沒了,她顧慮那麼多有什麼用?

    柳二自然是早有預謀。

    原本他應該在柳家的私人醫院進行最後一次體檢,但聽說蘇墨墨今天會來一級醫院,便立刻更改了行程,重新掛了號。四級執行官攔得住大多數人,卻攔不住他,或者說,除了一級執行官,柳家連二級執行官都不怕。

    見少女對他視若無睹,柳二抿脣,連性癮治好的喜悅都沒了。

    現在看來,別說與她分享喜悅,估計人家都不記得他了。

    想起昨天上網,惡補了幾天的直播以及網上衆人的議論,一股妒火涌上柳二心頭。

    哥哥哥哥,她的心裏只有那個病怏怏、拖累她的哥哥!

    柳二伸出手,骨子裏的霸道不再遮掩,就想要直接拉住蘇墨墨。但就在他的手快觸碰上那白皙胳膊的前一秒,幾道聲音同時響起。

    “——別碰她!”

    “混蛋滾開!”

    “哪裏來的小混混!”

    “離我遠點。”

    前面道聲音嗓門更大,成年男人的怒意難以掩飾。

    但柳二卻只注意到了最後那道,夾雜其間、纖細輕微的嗓音。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回眸的少女,聲音有些顫抖道:“你說什麼?”

    少女收回手,哪怕剛纔沒有碰到,她依舊用力地甩了甩手,彷彿上面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

    她的眸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柳眉微凝,冷聲重複了一遍。

    “我說,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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