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最好的法子,黛玉也無話可說了,喫完飯,李石頭收拾鍋具,兩人則各自回房。
翌日一早,翟南果然親自去打聽了秦家的狀況,出乎意料的是,那秦鍾竟然還有一口氣。
翟南迴來告知了黛玉,黛玉又連忙告知智能兒。
智能兒雖然疑惑他們是如何得知秦鍾一事,但因心裏牽掛着秦鍾,也就不及詢問,只急着跪下央求黛玉帶她再去看一看心上人?
黛玉見她哭的傷心,遂帶她和雪雁一起坐上馬車去了。
到秦府門口時,見旁邊已有了一輛華貴馬車,因不知是誰的,也不甚在意。
上前敲開了秦府的大門,開門的小廝見是三個穿戴不俗,面貌姣好,心下有些詫異,便詢問她們是誰。
黛玉謊稱道:“我是賈府裏的姑娘,因何你家秦相公有過幾面之緣,今聽他身體抱恙,特來探望。”
小廝知道秦家和賈府關係匪淺,也就不疑有他,遂請黛玉和裝扮過的智能兒進來,一邊領路一邊道:“姑娘來的可巧了,你家的寶二爺也在這裏看我們家相公呢。”
黛玉微怔:“寶玉?”
“正是。”說話間,小廝已領三人到了一處房子,在門外道:“賈府又來了三位姑娘看相公。”
“什麼姑娘?”裏面傳來一句疑惑的聲音,隨即有人掀了簾子出來。
“林姑娘?你怎麼來了?”出來的人是茗煙,見了黛玉便驚訝出聲。
黛玉微微笑道:“來幫一個小姑娘見一個人,方纔在大門處見了一輛華貴非常的馬車,想來就是你們寶二爺的座駕了。”
茗煙說了一聲“正是”,隨即又下了臺階,在黛玉身前三步停住,悄聲道:“秦相公不中用了,二爺在裏面陪着,裏面都是男人,姑娘先別進去了。”
黛玉道:“我一向不在乎這些凡俗禮節,你不用攔我們。”說着便帶着智能兒和雪雁進去。
留下茗煙在門外發怔,心想這林姑娘看着明玉一般的人兒,怎麼行事如此荒唐?怪道璉二奶奶說她常與男人廝混。
黛玉進去時,寶玉正伏在牀前嗚咽低哭,牀上躺着一個瘦骨如柴的人,此刻正抓着寶玉的手低聲說着什麼。
“秦鍾!”智能兒方一見了牀上病入膏肓的秦鍾,便哭着跑上前去,在他牀前跌跪下來,“你這是怎麼了?”
牀上的人已經病的兩眼發黑,雖然大睜着眼睛,卻看不清眼前的人,耳朵也在嗡嗡作響。
“誰?是誰喊我?”
“是我,智能,才分開了這些天,你竟連我都不認得了,真是個負心漢。”
“智能,是你……”秦鍾鬆了寶玉的手,漫無目的地在在牀前亂抓,“你怎麼來了?你被趕走後去哪了?”
智能抓着他的手哭道:“我被趕走後不忍離開,在附近幾條街晃盪着,飢寒交迫下暈倒在林姑娘的宅院裏,遂被她救下,今日她又發了善心帶我來見你。”
寶玉這時也瞧見了身後的黛玉,愣了片刻,方纔慌忙起身拭淚,走到她身邊問:“林妹妹竟然來了。”
黛玉向智能兒揚了揚下巴,道:“送她進來見秦鍾。”
寶玉回頭看了她們兩人一眼,道:“秦兄最在意的人便是她,能在臨走前再見她一面,也算是無憾了。”
黛玉道:“他們想必有些話要說,咱們先出去吧。”
寶玉點了點頭,帶着李貴等僕從和她一起出來。
坐在外面的石凳上,隱隱能聽見屋裏的哭聲,寶玉嘆了一聲,又擡眼瞧了瞧黛玉,見她出落的越發標緻,便問道:“好端端的,爲什麼要搬出我家?”
黛玉淡聲道:“你家有人算計我,我哪敢再接着住?”
寶玉急道:“那些混賬事都是璉二哥做下的,除了他,府中上下都是疼妹妹的。”
黛玉冷笑了一聲,“所有人都認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即便我母親曾是賈府裏的親姑娘,可出了嫁,府中上下包括老太太,也只將她當做外人,更何況我這個隔了一輩的外孫女,縱然府中人疼我,卻也有限,終究改不了寄人籬下的事實,不如搬出去住,我能掙錢能養活自己,買了宅院自己住着,雖然比不了賈府錦衣玉食,到底樂個自在。”
寶玉嘆道:“妹妹真是多心,老太太是將你當做嫡親孫女一樣看待,你說這樣的話,讓她老人家聽了豈不傷心?”
“不是我多心,是你腦子裏只有風花雪月,只能看到賈府的金玉其外,看不到其中敗絮,你且等着罷,等時日長了,你賈府便要露出狼狽了。”
“這話無從說起,只因你腹內草莽,縱然說了,你也不當回事,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寶玉啊寶玉,你一向喜歡家中姊妹,但你一心只想着和她們玩,卻不想着將來如何保護她們,最後姊妹們如花凋零,你只能捧着落花吟風悲月,誰也救不了,今日咱們倆既見了面,我便給你一句警醒,你素日喜歡的幾個姊妹大多沒有好下場,你若在貪玩享樂,以後也便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們受苦受難。”
寶玉大喫一驚,“府中姊妹們向來和善,你何苦咒她們?”
黛玉冷笑:“我分明是在警醒你,你卻只覺得我咒她們,可見你愚昧至極。”
寶玉還要再說什麼,秦鍾屋裏突然爆發出悲愴至極的哭聲,兩人齊齊望向臥房,猜測秦鍾大約已去了。
寶玉無心再和黛玉爭執,慌忙進入臥房查探,手指在秦鍾鼻間和脈搏都探了探,已無半點動靜,遂也哭了出來。
雪雁聽臥房裏傳出一男一女的哭聲,道:“秦相公沒了,姑娘要去看看嗎?”
黛玉不在意道:“我與他沒有什麼情誼,此番前來也只是可憐智能,有智能一人和寶玉爲他哭喪便夠了,我又上去湊什麼熱鬧?”
屋裏的兩人足足哭了三炷香的功夫才止歇,出來後,眼睛都紅腫不堪,寶玉回去自去回稟賈母,黛玉則問智能兒:“如今秦鍾已死,你還有何打算?”
智能兒撲通一聲跪在她身前:“求姑娘可憐我,將我收留下,我願日夜服侍姑娘,爲姑娘當牛做馬。”
雪雁笑道:“呦,你還賴上我們姑娘了。”
黛玉問雪雁:“你怎麼想?”
後者詫異道:“這關我什麼事?”
黛玉笑道:“平常都是你服侍我,如今我若是收留她,豈不是讓她搶了你的風頭,佔了你的功勞,我怕你心生妒病。”
雪雁道:“你這個主子嬌貴的很,一點都不好伺候,我巴不得有一個人幫我分擔點差事,哪裏會生妒病?”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將她收下罷,正好咱們家裏的人也好,再來一個人也增添熱鬧。”
智能兒便這樣留在了黛玉身邊,蓄起了長髮,和雪雁一同服侍黛玉,有時也會幫李石頭做些粗活。
秦鍾那邊有賈母幫襯了幾十兩銀子,由秦家幾個遠方親戚發喪,智能兒縱然再捨不得,也只能任憑棺材埋入地下。
秦鍾死後,寶玉自然悶悶不樂,又兼之黛玉警醒敲打了幾句話,一想到姊妹們將如落花凋零,便輾轉反側心驚憂怖,如此過了兩三日,竟然病倒了,慌得賈母王夫人等人趕忙請醫問藥。
這邊黛玉聽了他的病情後,想着上輩子好歹相識一場,且素日多承他照顧,念着往日的情分,便入了賈府看望他,不曾想在房門外聽見了寶釵的談笑聲,在廊下默站了片刻,便轉身離去。
出院門又遇着了襲人和晴雯,襲人便向她問道:“林姑娘怎麼來了?”
黛玉道:“來看你們二爺。”
襲人:“已經看過了嗎?”
黛玉笑道:“自然看過了,現在他正和寶姐姐說笑,他二人是金玉一般般配的人兒,你們隨他二人說笑去,不要輕易打擾他們,我鋪子裏還有些雜事要處理,便不在此久留了,告辭。”
襲人和晴雯便送她至二門。
黛玉回了南玉齋後,繼續跟着劉叔覈對賬目,翟南從後廚查看大堂見了她,有些意外道:“不是去看賈寶玉了嗎?怎麼又來這了?”
黛玉笑道:“我去時,寶玉正和寶姐姐說笑,我想着不要打擾他們纔好,便在廊下站了片刻就回來了。”
“這大冷天的,你也不去他房裏喝杯熱茶。”翟南想了想道:“該不會見薛寶釵在那,你不高興吧。”
黛玉白了他一眼:“我像是那樣小氣的人?”
翟南笑笑沒說話。
“好吧,我以前是有點小氣。”黛玉撇撇嘴,“但那是以前,我現在肯定不小氣了,我是爲了不打擾他們倆的二人世界,纔沒進去說話,可不是因爲生氣。”
翟南笑道:“你心裏真不想着那塊玉了?”
“我以前沒見過幾個男人,眼界狹窄,纔會誤以爲寶玉是個可託付終身的人,現在麼……”黛玉衝翟南笑了笑:“我覺得能託付終身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強大了,方是王道。”
“你倒是想的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