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怔怔地看着那白紙黑字，一動也不敢動。
黛玉笑道：“怎麼，不敢死了嗎？還是說你只是爲了演戲給大家看？”
晴雯當然不是真的想死，但又不能當衆承認，被黛玉拿話一激，又氣又羞，一張臉憋的紫漲。
黛玉道：“晴雯，你仗着自己模樣好看，沒有小姐的命，卻空有小姐的心，寶玉是你主子，他縱着底下的丫頭，是因爲他爲人和善，你卻仗着他和善得寸進尺，以生死來威脅主子，我問你，倘若你今日的主子是老太太，你可敢在她面前尋死覓活？”
晴雯自然是不敢的，她也是在寶玉身邊時日長了，知道他的性格，這纔敢頂撞，誰料半路殺出個林黛玉，說的話句句戳中她的心肺，讓她無話可辯。
黛玉又道：“現在擺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一，你簽了字據，一頭撞死牆上；二，我回稟二太太，讓她攆了你出去，你自己選擇吧。”
晴雯擡頭看看遠處的寶玉，又看看近處的襲人麝月等人，竟無一人敢爲她求情，不禁又氣又悲，抹了一把眼淚，強撐着一口氣道：“我是怡紅院的人，是走是留都由二爺說了算，哪裏輪得到你說話？”
黛玉笑道：“這可奇了，方纔說要走的人是你，寶玉去回稟二太太時，你又以死相逼留下來，如今我給了你兩個選擇，你卻又讓寶二爺爲你說話，真是讓人難猜你肚子裏的心思。”
黛玉說是難猜，其實衆人也從晴雯的一言一行中猜出了她心裏的想法，無非就是恃寵而驕罷了，便是常年與她玩鬧的襲人麝月，此時也對晴雯有些不瞞——
都是做丫鬟的，我們都老老實實，你憑什麼瞎鬧騰？
寶玉終究是對晴雯心軟，便上來勸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處玩的姊妹，咱們各退一步，將此事就此揭過可好？”
“不好。”黛玉皺眉看他：“你屋裏的丫頭那麼多，若是人人都像她這樣鬧騰，以後還有安生日子過？”
寶玉看了一眼晴雯，見她秋眸含水，似乎有說不盡的委屈在裏面，讓人看一眼便心生憐惜，忍不住勸黛玉：“不會的，我屋裏的丫鬟都是好丫鬟，便是晴雯也是個好人，只是她今日遇到了些不痛快的事，說話有些衝罷了，林妹妹是最良善的人，嚇唬嚇唬她也就罷了，別真的難爲她。”
黛玉歪頭看他，笑眯眯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個良善的人了？”
“林妹妹……”
“少廢話。”黛玉猛地換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今日我在這裏，決不允許此時胡亂混過去，晴雯必須做個選擇，否則我即刻回稟二太太。”
“何必呢，這又不是你屋裏的事。”寶玉哀求道：“你就放她一馬罷。”
黛玉冷笑道：“沒原則的東西，到底對漂亮姑娘狠不下心，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種扶不上牆的爛泥？”
襲人怕晴雯黛玉寶玉下不來臺，連忙推了一把晴雯，“林姑娘已答應放你了，還不快向林姑娘謝恩？”
晴雯雖然性子烈，但身爲寶玉的丫鬟，早已在寶玉身邊過慣了好日子，死又不敢死，倘若真被趕了出去，先不論能不能過得下苦日子，單是被人笑話她就受不了，因此少不得要向黛玉低頭，於是走到黛玉身邊，臉上還帶着淚，向她俯身行了一禮，道：“今日是我衝撞了寶二爺和林姑娘，對不住二位，我在這裏給二位賠罪了，也多謝寶二爺和林姑娘大人有大量將我留下來，我此後絕不再犯今日之錯。”
晴雯也知道王夫人不喜歡自己，她是不怕黛玉的，獨獨怕王夫人，聽了黛玉的告誡，心裏的氣焰多少消減下來。
見大家都各退一步，寶玉喜得眉眼上揚，襲人也笑道：“林姑娘說了這麼多話想必口渴了，且先做下稍等片刻，我去給姑娘倒盞茶來。”
話落便轉身向屋內走去，臨走時不忘將晴雯也推進屋內。
“林妹妹方纔突然進來，我還嚇了一跳，倒是忘了妹妹進園裏做什麼？”寶玉想和黛玉親近，上來便要拉黛玉的手，卻被黛玉側身避開。
黛玉道：“也不做什麼，就是進來見見寶姐姐，不曾想路過你這裏，先被這裏的雜事絆住了腳。”
寶玉笑嘻嘻道：“可見咱們這緣分是斷不掉的。”
黛玉冷笑道：“死了便能斷掉了。”
寶玉皺眉道：“好端端的提死做什麼？”
“沒什麼。”黛玉面色淡淡，扯開話題道：“你方纔可知我爲何要對晴雯的事咄咄逼人？”
寶玉想了想，皺眉道：“因爲晴雯衝撞了你我？”
“非也。”黛玉看了一眼屋子，恰好襲人端茶而來，等襲人倒好了茶，黛玉才道：“我是爲了晴雯好。”
“這怎麼解說？”寶玉問道。
連襲人也擡眼瞧着她。
黛玉輕抿了一口茶，道：“二太太是寶玉的娘，她素來最討厭妖媚的女子，說是怕勾引壞了寶玉。”
寶玉訕訕道：“這都是太太的意思，我向來不贊同的。”
黛玉冷笑道：“你不在意，你也不當回事，無論太太怎麼說，襲人往日怎麼勸，你照舊在女兒堆裏混的高興，豈不知你雖高興了，卻害得那些丫頭沒了命。”
寶玉大爲不解：“我愛她們還來不及，哪會捨得害她們。”
襲人卻明白了她的話，忙道：“二爺糊塗，你往常喜歡和晴雯玩鬧，對她多有縱容，才縱出她今日的性子，今日的事若是傳到二太太耳朵裏，將她趕出賈府都算是輕得了。”
寶玉委屈道：“這難道也算是我的錯？”
黛玉道：“怎麼不算，你銜玉而生，寧榮兩府裏你最受老太太寵愛，享盡了錦衣玉食，就該有點責任和擔當，平日裏和探春寶釵等姊妹們玩鬧也就罷了，這些身份不好的丫鬟們哪裏經得起你的折騰，倘若某個丫頭真因爲你被責罰，豈不是你的罪過？”
前世除了被晴雯拒之門外，黛玉和她本沒什麼仇，想起晴雯前世悽慘的結局，她也有些不忍，今日打壓她也算是警醒警醒她，她若是真的知錯，想必性子會收斂許多，不至於在引起王夫人的注意，若是不知收斂，那也只能算她活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