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稍微擡起一點,即使知道她被大火薰壞了眼睛,早就看不到了,鍾澤山仍舊生出被注視的錯覺。

    這讓他的喉頭一梗,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緒一瞬間猶如海嘯般鋪天蓋地。

    剛建立好的心理防線悉數崩塌,他的手都在顫抖,喉嚨裏發出悲鳴。

    眼淚成串掉下來。

    他捂住眼睛,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我在呢。”

    “我聽你剛纔說,鍾定國和林柔被抓起來了?”

    鄭婉舟的聲音其實並不算好聽。

    那場大火,帶走了她的女兒,帶走了她幸福的生活,帶走了她的光明,也帶走了她曼妙的嗓音。

    她的聲音有些啞,腔調裏帶着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溫柔。

    反倒叫人忽略了她的聲音,只聽着她娓娓道來:“什麼時候判罪?我想親眼去看看他們的下場。”

    鍾澤山渾身都在發抖。

    他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態度這樣平和地跟他討論事情。

    這讓他心口又酸又苦,又忍不住生出點僥倖。

    “好,好!”他忙不迭地答應,低聲道:“我到時候來接你,我們一起去。”

    “嗯。”

    鄭婉舟應了一聲,重新又沉默下來。

    她許久不跟人交流,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好在她面前的人有着充足的耐心,哪怕不言不語,只是呆看着她也覺得心滿意足。

    “那次大火之後,我對你遷怒,是我不好。澤山,害人的是鍾定國和林柔,你沒有錯。”

    鄭婉舟重新開口,爲十幾年前的事情道歉:“你那時候也很痛苦,我在你的傷口上撒鹽,往你心頭插刀子,是我不好。”

    那時候她也很年輕,失去了鍾慕舟,自己又被燒得殘缺。

    心態崩盤之後,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發泄在他的身上,甚至滿懷着恨意,後悔嫁給了他。

    現在想想,他也是受害者。

    她不過是仗着他是最親近的人,才肆無忌憚地發脾氣罷了。

    “不,你永遠不需要向我道歉。”

    鍾澤山的聲音都在抖,紅着眼睛道:“是我的錯,我明知道他們狼子野心,還沒保護好你們。”

    “是他們喪心病狂,不怪你。”

    經過了歲月沉澱,她曾經的瘋狂都被磨礪圓潤,語氣寬容。

    這一次,她沉默的時間更長,好一會兒才擡手捏住自己的帽檐。

    “大火之後,你在我病牀前照顧了很久,應該知道我的情況。”

    她的指骨都在發白,卻還是緩慢地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來,輕聲道:“十幾年過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更加醜陋。澤山,我毀容了,已經不是那個漂亮的鄭婉舟了。”

    伴隨着帽子被摘下來,她的臉也終於完全展露出來。

    很恐怖。

    臉上的皮膚斑駁而扭曲,是被大火舔舐之後留下的崎嶇。

    這些年,何止是鍾澤山在自我折磨呢?

    她也在頂着這樣狀若厲鬼的臉,沉浸在痛苦中,自我折磨以贖罪。

    她也不是個合格的母親,纔沒能保護好自己的慕舟。

    她還那麼小,軟塌塌的一團,長得玉雪可愛,乖巧得不像話。

    才一個月大小,就會在看到她的時候,抿着小嘴露出甜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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