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斗羅大陸]他與海 >第30章 第三十章
    陰雨霖霖,天光未明,這雲霧鬱了許久,仍然沒有顯露出半點的清透之色。

    茶坊內,被雨點拍的溼痕條條的木門此時正大敞着,生了爐火的屋子暖和燻人,一點點的將每個客人身上的潮意都熨帖撫平着,再襯着一盞甘香的茶水,令人難得的閒適了起來。

    不知枯坐了有多久,眼看着便快要到午中了,可該來的人卻還是沒來。

    顧修坐在靠窗的位置,還披着那件漆黑的斗篷,坐在光線稍淺的地方,雨日天暗,這種難晴的光色,越發顯的他冷寂疏涼,讓人難以接近。

    小二和掌櫃在前堂打量了他許久,做生意的,最怕惹上什麼古怪的人,他倆見顧修這副打扮,又呆坐了一個時辰多,一壺茶水喝的半壺都沒少,便越發覺得他不像個善茬之類。

    但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去攆他,畢竟在這種天氣下,店裏來的客人本就不多,他們沒必要上趕着去把進嘴裏的雞再吐出去。

    哪有那麼傻的!

    掌櫃嘆息着搖了搖腦袋,擠着眼睛衝小二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去驚動。

    後者一縮脖子,忙不迭的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就這樣,顧修被倆個自動屏蔽,不驚不擾,也沒再偷偷的看他。

    時間過的不慢不快,窗外風聲習習,跨過木櫺便攜雨跳了進來,不一會,就將顧修的斗篷拍打的溼了半邊。

    “…”

    烏目微擡,視線越過了這簾密細如絲的雨瀑,顧修面無表情的將手指間的茶盞擱了下去,而後遠遠的望向了前頭的那條小巷。

    滿地的淅淅瀝瀝,吵聲不停,在這些嘈響的襯托中,他整個人越發顯的安靜,始終寡言寡語,如同一紙壁畫裏的山水般,雖獨有風骨,卻冷漠無味。

    在那片雨聲交雜的巷口,一道不與這種暗色相和的豔光,陡然地冒出了鋒芒。

    與此同時,顧修倏地沉了目色,本來平靜無瀾的面上隨之掀起了一絲漣漪。

    闊別許久,那人的劍意分毫未變。

    還是一樣的犀利惹眼……

    茶盞吻桌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恰逢着雨聲慢了半拍,因而在靜謐的屋子裏顯得清晰無比。

    掌櫃和小二皆僵住了手腳,眼皮還沒一眨,就看見了顧修的身影頓在了門口處。

    緊接着,一塊銀魂幣便掉到了結賬的桌臺,咕嚕咕嚕的轉了個圈後,躺平了沒再動彈。

    呆愣了會兒後,掌櫃才把那枚銀魂幣收到了自己的錢袋子裏,然後噔噔噔的跑到了門口,扒着邊兒往外望了眼。

    嘖嘖嘖,這是哪個大能呀?

    躥的這麼快…

    遠處,風過無痕,雨勢尤大,一堵堵牙白的高牆與一塊塊黑青的磚瓦,在周遭雲薄霧濃的環境裏,顯得分外和諧。

    踏嘰—踏嘰——

    牛皮製的靴子在水窪裏一踏一踩後發出的聲音像一把敲擊響亮的鼓面,棒槌未停,這道聲音也沒有停,在空寂的巷子裏鏗鏘相擊,似乎要將這一片白牆黑磚所築的困圈一舉擊碎,揭露出它詭靜的假象。

    袍角略溼,顧修半耷拉着眼簾,輕掐起雙指,身上飄悠悠的浮起了道青白的煙光,無聲的將雨珠隔絕在了斗篷外。

    走了十步左右,方見刺蕊荊棘。

    在那人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視野後,顧修眼簾洞開,睫翼振了一振,語波略動着:“你怎麼會在此地。”

    言語平淡如常,卻並無半點涼意,反而難得的溫然了些許。

    聽了他這話,顧棲眉梢一揚,眼底極快的飛掠過幾道暗芒,藉着雨霧的遮掩,悄無聲息的遁入了烏漆如墨的眸色下。

    “我是來…執行比比東的命令的。”

    這話一落下,便倏然捲曲起了滿空的風雨,在兩個人之間洶涌猛烈的呼嘯着。

    顧修微微的摧起了眉頭,在額間凝起了難舒難展的溝壑,他目光復雜的看着顧棲,默然了片刻,方開口:“若此言屬實,你爲何會上了追殺令?”

    “…”

    顧棲沒回答,而是自顧自的牽起了脣角,露出幾分淺淡的笑意,宛如月色彌散般一縱即逝。

    “是你帶走了她?”顧修帶着幾許疑惑,緊緊的凝視着他,又緊追不捨的問道:“是不是你?”

    “她?”顧棲驀地哂笑了聲,眸光幽亮如夜,他無辜的眨着眼,在幾絲霧氣的涌遮下,竟平白的露現出瞭如同稚子般的純淨:“兄長,哪個平白無故的人竟讓你這般惦念?”

    語罷,不待顧修的反應和回答,他又漫不經心的接着說道:“難不成你是將阿伊忘了麼?”

    說這話時,顧棲斜斜一掃,似乎毫不在意顧修的反應,遠遠的便將目光投入了十丈外的雨霧雲天中,好像全然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一下子冷卻了的氣氛。

    擠壓在心頭多年的舊事再度被重新翻起,顧修攥緊了拳頭,眉頭微壓,神情轉而漠然了些許。

    “原來你還記得她。”

    不知怎的,耳邊忽然炸開了一道無形的火花,顧棲被這道火花震的心旌微搖,腳步不禁慢了慢,脣畔牽扯出的笑意也隨之滯了一瞬。

    眼前的雨線仍是慼慼密密的,不着痕跡的拍打在自己的身上,顧棲攏起心神,平緩着呼吸,靜下心將那些空白了的思緒撇空了不少。

    就如同他在親手的剝離自己的骨骼般,沒有半點猶豫和羈戀,下手幹脆,落子無悔。

    但是剝離後,此時此刻,他忽然又覺得自己費力扯出的假笑變的毫無意義。

    正如這些年來所得的名利權職,都在逐漸變得灰白輕微,像是高聳巍峨的山脈終於褪卻了綠意,徒留一卷壑衣。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他變成了這樣一副自己曾討厭的樣子。

    “我當然記得她。”

    腦海裏亂如麻團,讓他根本無心再維持那些所謂的表象,一時間,竟然只想乾脆利落的求個結果,讓自己完全的解脫。

    所謂的鵬墜九霄,魚溺深淵,世人所說的一切瑰麗,也不過是漫長而又壯烈的退場。

    思緒倥傯間,顧棲拖長了語氣,面色平靜的像潭枯寂的湖水,恍若接下來的話都只是他的無心之舉:“她的一遭一難,都是我算計好的,我怎會不記得她……”

    話未過半,顧棲便明顯的感覺到了空氣裏的寒意流動,但他絲毫未驚,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似的,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後,便繼續吞吐出字句,也沒管這些詞語的組合會帶來多大的後果,只是在任情任意着:“顧修,我若是說,當年你們所遭遇的那些罹難,皆是因我而起,你可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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