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卻下來的空氣中,半明半暗的燭燈仍舊閃爍着猶如一豆的光澤,將略已暗下的幾寸屋牆晃的明明滅滅,灰白參半。
“…”
睏意久不到來,在一陣輾轉的反側後,唐三揉了揉眼,嘆息着坐起了身。
房門未合,還留着一點縫隙,唐三轉着目光,慢慢的從臨牀空無一人的牀鋪,看向了傳來吱呀一響的木門。
“小三。”
第一個推門進來的是戴沐白,他披着外衫,抱着胳膊,同奧斯卡還有馬紅俊前前後後的走進了屋。
“…”
或許是站在奧斯卡背後的那人此時臃腫的有些厲害,唐三輕眨了下眼皮,這才確定自己是真的沒認錯。
學院裏應該沒有和胖子這麼仇深的人吧?
“你瞧他。”
戴沐白身子微側,擡手便將馬紅俊拽到了前頭,距離倏而拉近,隨着燭火的一響躍騰,唐三突然眼皮跳了一跳。
“胖子,誰揍的你?”
聽見唐三的詢問,馬紅俊低着頭,捂住了青紅髮腫的臉蛋,支支吾吾的半晌沒說出話來。
“這傢伙去了煙花巷,被個叫不樂的傢伙揍成了這副德行。”
戴沐白說完停頓了會兒,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馬紅俊,嘴上催着道:“剩下的你來說,誰把你帶回來的?”
“阿…”
這個字音剛剛出口,便像一塊破空而來的石子,悄然而又迅速的敲開了波瀾不驚的湖水。
氣氛忽然凝滯了一瞬…
水面乍驚,一圈一圈的波紋逐層迭起,最後漠然的融貫在了一處。
“阿汀麼?”
唐三眉宇半蹙,眸光幽幽的一爍,繼而又開口問道:“那個不樂,是什麼人?”
他好似並沒在意帶回胖子的人是阿汀,而是將注意力不知不覺的轉落在了不樂的身上。
“是個地痞流氓,常年混跡在煙花巷裏。”
話語落下,便如同忽然積壓起的濃霧,忽然間就把燭火的燈光拍了個趔趄。
唐三噤着脣,眉眼間的神情在倏然暗下的燈火中混淆成了一片煙雲,就像大雨將至前的天空,正緩緩的積蓄起了磅礴的烏雲和雷電。
“走吧。”
默了片刻,唐三突然扯過了外衫,一邊套着鞋,一邊往身上披着衣裳,隨着他的動作,斑駁陸離的牆面上交雜進了個纖長而又模糊的身影。
“真要去啊?”奧斯卡吃了一驚,脣瓣翕合間又絮絮的說道:“可萬一被大師和院長髮現了,咱們怎麼辦?”
戴沐白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扯了扯脣:“難不成讓胖子被白揍一頓?”
聽見這話,奧斯卡飛快的轉頭看了眼快腫成豬頭的胖子,而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沉重的頷着首:“那咱們就幫胖子欺負回來吧。”
濃長的夤夜越發深重,嘈雜的風聲止不住的傳來,窗邊的一隅之地,此時分外凍人。
唐三抿着脣,不發一聲的掩上了窗,將滿扇的涼風都關在了外頭。
只留着一豆燭火,還隔着窗扇,正跳脫搖曳着。
夜色漫漫,遙無盡頭…
“這世道一點也不太平。”
習習的晚風悉悉索索的探了進來,在被燭火映的半明的牆面上,晃花了幾道光影。
秋意深重,每到夜裏便總是很清冷。
聽着小傢伙說的話,阿汀淡淡的糾起了眉,像是有一抹菸灰的雲絮在她的眉梢處一揮即過般,轉眼而逝,只一瞬,她便又是那副乖覺溫然的模樣。
“優勝劣汰,只是這裏更爲殘酷些罷了。”
阿汀輕聲細語的回道,話音在風聲的奏和下顯得分外飄忽。
“那個人,實在是腌臢。”
讓她忽然間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海盜。
“…”
按住心思,阿汀緊閉了番眼睫,將身體緩緩的向後靠在了牀褥上,獨自沉默了良久。
直到腿上傳來了陣重力感,她才微微的屏了屏呼吸,重新睜開了眼。
那雙靛藍如海的瞳眸,深深淺淺的映着青玉鳥的模樣。
“塞繆爾很擔心你。”
冷不防的,那片靛藍的海洋,自中心帶翻涌起了波浪。
阿汀振着睫,眼眸深處的波瀾在根根分明的睫羽中忽然不大清晰了,她不自覺的糾起了秀眉,一聲未答。
“鳥覺得,他是怕你像你們的姐姐那樣。”
小傢伙歪了歪頭,黑豆似的眼睛隨着眨了眨:“那個人類的感情,你打算怎麼辦?”
人類的感情…
怎麼辦?
阿汀壓低了下頜,脖頸稍垂,迎面避開了小傢伙的直視。
“唐三是個很好的人…”
自諾丁城初見始,至如今須臾數年,他一直都是當初的樣子。
話至一半,青玉鳥認真的聽着,它眨着眼,頭羽略微一抖,像是暖春時,珊瑚礁上攀附出的綠白浮萍,青蔥夾玉,分外的好看。
“我相信他。”
說完,她擡起了眼簾,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般,暖淡的神情中夾雜了些許牢固的堅定。
“我相信他。”
此夜裏的風,忽而便不那麼冷了。
天光暗淡無星,此刻已近子時,然東街仍舊人煙未減。
一路從學院快步而來,沒過多會兒,唐三幾人便跟着馬紅俊一塊找到了這。
不比對面西街的靜謐,這條朝東的街巷裏吵吵嚷嚷的,地上不僅躺着酗酒的醉漢,還坐着破布爛衫的乞討者。
再往深去,便能看見許多香絹羅裙的招郎女,她們各自倚着一處,玉頜輕擡,睫簾微啓,眼波橫掃處,分外的魅麗動人。
這塊吵鬧的地界,並沒有因爲他們四個的突然到來而有半分改變。
直到——
“哥!”
某個俏麗靈動的身影一下子闖入了眼簾。
唐三被嚇了一跳,喫驚的看着她道:“小舞?你怎麼來了?”
說完,他又一把將小姑娘往身後扯着,自己反身將後面那些飄來的目光給擋住了。
“我見你們出了校,便想着跟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