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禾洗乾淨夜裏要滷的豬下水,昨天用過的滷水已經凝結成凍,軟趴趴的,按一下比嬰兒的臉還軟。

    只要把鍋燒熱,慢慢化開就又能變成濃香的滷水,昨兒滷過了肉,今朝的滷水會更香更好用。

    聽說有名的老滷是常年不斷火的一直熬溫熬着的,既是濃香又不會因天熱放壞。

    不過他們家裏沒有這個條件,趁着滷水沒有變質還能多用兩回,等更熱放壞了,那就重新熬滷水。

    今兒原本說去村民地裏摘點豇豆滷的,結果因繳稅的事情也沒去成,也只得作罷,又拿了些蕨菜滷。

    他正準備問張放遠能不能開始燒火滷肉時,忽而聽見外頭來了人。

    他們家其實不常有人來的,兩口子的口碑都算不得好,平時除了那兩個走動的鄰里親戚,幾乎沒什麼人來。

    正要出去看看,張放遠已經先他一步去了。

    “放遠,還沒歇呢?”

    許禾站着竈房門口,看見院子裏進來一張不甚常見的面孔,但是認得,好像是吳家娘子。跟張放遠的爹是表親關係,到張放遠這輩來,關係就更有點遠了。

    “天才擦黑,應當是沒啥人歇吧,再者今日衙役催賦稅到咱們村了,恐怕是更沒多少人睡得着。”

    張放遠杵着院門口處,他不往屋裏走,前來的婦人也不好意思往裏頭去。

    “是啊。”

    張放遠道:“嬸兒有事?”

    言罷,那婦人便開始揩眼睛,眼淚來的快:“便是爲着賦稅一事來,一大家子人,你也曉得,你表姐今年初又沒說好親事,今年就要交兩算的賦稅了。叔又趕上服戍卒,這一算下來當真是不得了,家裏實在是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若是嬸兒早些來就好了,我這種才尋買了牲口,錢套出去了,這不,下午又交了自家的賦稅。想拿也拿不出來。”

    那吳娘子默着沒說話,似是在揣摩張放遠話的真假一般,拗着不太肯鬆口:“那放遠,你啥時候能把錢收回來?”

    “怎麼也得三五日,錢拿回來了還好,就是我先前買馬給寶利錢莊借了些錢,他們曉得我攤子在城裏,每日準時去收還賬。”

    “……”

    張放遠又道:“嬸兒要不明日搭我的車去城裏吧,我常在寶利錢莊借錢,他們錢莊的利錢不算高,可一借。”

    婦人聽天天來催收欠錢,哪裏敢去借,借村裏人的不必還利錢不是更好?又聽張放遠說常去借,不禁失望,合該直接去張大或者張四家去纔是。

    這張放遠雖是做生意了,可是買馬成親辦事兒,大手大腳上頭還沒爹媽,能有錢纔怪。

    “那我再考慮考慮。”

    張放遠道:“那嬸兒明日要是去城裏,可千萬早些過來。”

    婦人走出院子,應都沒應張放遠的聲音。

    等人走遠了,許禾纔上去:“我記得你沒怎麼跟吳娘子有來往啊。”

    “你以爲借錢會挑有沒有來往?沒怎麼來往的借到了手,以後更不好去催債。”

    張放遠拉着許禾往裏走:“自打我記事起,每到收繳賦稅的時候就會冒出許多遠親來,一口侄兒一口好弟弟好哥哥的,熱乎勁兒直教人暈頭轉向。我爹就是個好爛脾氣,別人來求情哭鬧,他便借,死的時候人家連喪都沒來,更別說還錢了。”

    “我四伯稍稍好些,管着來往的借,也是一屁股爛賬,要都要不回來。你去提債的事兒,人反倒是還擺出臉色來,說都是親戚,你這是不信親戚。”

    “催債這事兒我沒少幹,實在是比借錢還麻煩。總之這錢借與不借,都是要傷感情和得罪人的。不妨從根兒處就切斷了,省得夜長夢多多事兒。”

    許禾也是懂人情世故的,但到底還是不如張放遠閱歷豐富,認真點了點頭。

    今天張放遠說話也算是很和氣了,以前誰來跟他借錢,他是直言不借讓滾的。左右他脾氣秉性不好,也不怕村裏人說他薄情寡義,總之是少不了一塊肉。

    救急不救窮,這連每年最基本的賦稅都交不上了,那不是窮還能是什麼。且借了這回,下半年來催繳田租的時候說不定上半年借的錢還沒還就又來借了,反正覺得你有錢好開口,

    不過有了許禾以後,他脾氣好似不知覺的變好了許多,已經不會直接罵走人了。雖是費些功夫,不過這樣也好。

    一晚上就來了三波借錢的,都被張放遠給擋了回去。過了人定,又等了一個時辰,這朝是不會有人再上門了,兩口子才生火做滷味。

    這麼幹也是爲了讓來借錢的村裏人少一個說嘴,不然借錢的人便是:啊,你家喫魚喫肉,那肯定有很多餘錢,我家老小都沒得飽飯喫,若是你不借點出來那我肯定不走。

    說着便哭的傷心,有的還拖兒帶女的來,一哭幾個一起哭,總之也不怕丟孩子臉的,只鬧得人頭大。

    滷好肉菜,已經是下半夜了,兩口子支撐着將肉晾在筲箕裏纔去睡。

    沒能睡兩個時辰,早上早早的起來帶着東西便去了城裏,倒是能躲開許多時間,讓借錢的上家裏找不着人。

    昨日掙的錢全數花銷完了,又還另支,曉得賦稅之重後,許禾掙錢的心思反倒是更加的重了。

    夜裏沒睡足,他眼睛有些脹痛,以前在許家睡的時辰也不多,卻也沒覺得多不舒坦,到張家睡舒服了,忽而不夠睡,一時間竟還不習慣起來。

    不過他並沒有沉浸在不舒坦裏,很快就投入賣滷肉中去。

    “這個滷豬蹄兒真香,頗有嚼勁。剁成塊兒了給送到前頭的醉芳樓來。”

    “好,您且稍等。”

    許禾今日遇到的客都是買的多的,盡數是成半斤一斤的賣,就是東邊酒樓,西邊的茶館戲樓的送。

    他不便離開攤子太遠,又不想出入那些地方,便只得降低些收益,叫了個跑腿兒小生,送一份要兩文錢,他跟小生講了半晌價,說自家的要是叫跑腿只要看見他得空都找他,小生這才答應一文一份。

    許禾覺得城裏只要手腳勤快些,當真是幹什麼都能賺點小錢,不過相對也是乾點什麼都要花錢,稍不節約捏着點,一日就能花銷許多,也不怪張放遠一個能掙錢的總攢不起錢來。

    豬蹄兒和豬尾巴滷出來極香,比豬頭肉還好喫,一點不肥膩,全全是下酒閒嘴的好東西。

    另排骨他切成一根一根的,裝在油紙袋裏就可以啃,越啃越有味兒,香的不能停嘴。

    不過許禾發現前來買豬蹄兒和排骨的大抵上是男子,姑娘小哥兒便是買了也不會在街上啃,覺着不夠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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