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前些日子將選妃一事交給禮部,嶽臨從衆大臣之女中,選出三人,一聽皇帝問,便將名冊呈了上去。

    燕嬌看着那名冊,心裏一揪。

    她看着皇帝,“父父父、父皇,其、其實兒、兒臣還、還小,當、當以國、國事爲、爲重。”

    因皇帝問太子妃一事,忠臣皆屏神聆聽,殿上顯得尤爲沉寂,她這一聲響起得突兀,都朝她望去。

    就是剛剛一直未曾言語的謝央都多看了她幾眼。

    燕嬌摸摸鼻子,偷瞄着皇帝,可皇帝卻像是沒聽到一般,並未搭理她,半晌,才擡頭道:“楊家女與吾兒甚配。”

    皇帝是看着楊忠義說的,而他並未說“太子”,顯得並不高高在上,語氣溫和,像是對待尋常親家。

    “父父父、父皇!”燕嬌瞥了眼燕茁,又偷偷看了眼謝央,驚呼出聲。

    皇帝只對她道:“太子憂思甚重,回東宮讓太醫好好看看你眼睛。”

    說到這兒,皇帝又看向楊忠義,似是玩笑般問道:“楊卿,你瞧朕這兒子可配你閨女?”

    楊忠義剛剛並未急着回話,只一直垂眸沉思,待皇帝現在當着衆臣面上問了,他才笑着走上前,躬身道:“陛下哪裏的話,能與太子爲妻,是小女之福!”

    皇帝似是鬆了口氣,笑着點點頭,一股腦兒給了楊忠義並楊依依許多賞賜,又讓欽天監選個良辰吉日。

    衆臣皆知,皇帝這一遭,不過是走個過場,打從之前皇帝想立六皇子爲太子時,就屬意楊家女,如今太子換了人,太子妃人選卻不會變。

    但楊忠義是餘王一派,皇帝這是明目張膽與餘王搶人,沒什麼是比姻親更牢靠的,皇帝這一招實在高明。

    只是,餘王焉能忍氣吞聲?

    羣臣垂着腦袋,心裏都琢磨着,這事能成否?

    還是——

    再殘一個太子?

    太子妃一事算是板上釘釘,燕嬌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她不經意側過身子,就見燕茁看着她的目光,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燕嬌心裏一涼。

    這一早晨亂七八糟的事讓皇帝頭疼得很,說完了此事,就擺擺手下了朝。

    燕嬌望了魏北安他們一眼,見盧清被盧父提着耳朵一頓踢,魏北安也被樂陽侯拉着離開,幾人朝她看過來,目露同情。

    燕嬌::“……”

    燕嬌氣得眼睛有點兒疼,剛要擡手揉,就見眼前一雙細長的手攤開,上面放着一方繡雀鳥的絲帕。

    她不解地擡頭,卻見是謝央,自從那日在鵲夜湖同他說過話,平日上朝,倒是已許久不同他相談。

    他說:“用帕子吧。”

    燕嬌有些懷疑地瞧着他,謝央心眼子就像有九孔似的,每個孔都比她心眼兒大,許久不同她說話,今日示的哪份好?

    不過,她還是接了過來,“多謝。”

    那帕子涼涼的,放在眼睛上,解了不少癢意,另一隻眼盯着他,問道:“太、太傅怎、怎還、還沒、沒走?”

    謝央打量她幾眼,笑道:“那日鄭善先生來臣府上取樂譜,說殿下於琴學一事上甚是刻苦,還說要同他做師兄弟。”

    聽謝央這話,燕嬌臉一紅,見他嘴角含笑,更是羞得想鑽進地底。

    “殿下無需介懷,琴與詩一般難學。”謝央緩緩從袖中掏出一份樂譜,雙手奉上,“鄭先生託臣爲殿下寫些譜子和樂理知識,還請殿下過目。”

    燕嬌一手捏着絲帕,一手飛快接過,“多、多謝。”

    她一說完,就飛快跑出殿外,再不想看謝央那似笑非笑的模樣。

    只等她回到東宮時,不免想起鄭善的老師李安樂,便招來壺珠,問道:“懷春可來回過話?那李安樂都見過什麼人?”

    壺珠回道:“昨日懷春公子來了信,只說那李安樂沒什麼動作,平日裏都自己在家裏待着,也不出門,府中的下人除了買菜,也不出門,感覺像半個仙人似的。”

    燕嬌心裏奇怪,難道是李安樂起了疑?還是他真就如隱世之人一般?

    燕嬌擺擺手,只道:“算了,想必從他那兒也打聽不到什麼了,讓他們不必再看着他了。”

    壺珠點點頭,看着她的眼睛,甚是心疼道:“怎麼出去一個晚上,眼睛就腫了?”

    燕嬌一聽她提起這事,不免想起昨日夜黑風高,那白菜地上方立着一個黑不隆冬的大物,當即甩了甩頭,把腦袋埋在被子裏,悶悶出聲,“無事,等、等太醫來叫我。”

    壺珠一臉奇怪地看着用被子把頭緊緊捂住的燕嬌,這是怎麼了?

    ……

    是夜。

    西華大街之上,三匹駿馬飛馳,當先一人身着墨藍金線祥雲紋衣裳,身下駿馬上覆紫色罩袍,上繡一個大字“謝”。

    幾人一路向東而至金珠巷,巷子一片沉寂,只聞得陣陣馬蹄聲響。

    三人至謝府門前,翻身下馬,步履匆匆,徑直往謝央的三牙屋走去。

    謝奇一扭頭,見了這幾人,眉頭一擰,衝當先一人一拱手,便倚靠在欄杆上。

    當先一人略點點頭,走到謝央身旁,見他面上覆着一本書,腳步微頓。

    謝央聽到聲音,緩緩直起身子,將書拿下,看向來人,“如何?”

    “正如兄長所料,益州官員貪腐,多是餘王派系,我們派人透露給裴寂,並未被他察覺。”

    謝央正了正身子,沉吟道:“他倒未必不會察覺,只是如今顧不上給他傳遞消息的人罷了。”

    謝宸一怔,旋即回道:“兄長放心,尾巴都讓我掃得乾淨,不會讓他查到兄長的。”

    謝央點點頭,瞧了他一眼,問道:“你從哪兒過來的?”

    謝宸摸摸鼻子,知道這位兄長定是聞到他身上的脂粉香了,他不敢說話,被謝央盯得緊了,纔回道:“我這不是怕被人發現,就繞了路嘛。”

    謝央嗤了一聲,“繞去了平樂坊?”

    謝宸抿着脣,不敢再言,謝央打量起他的衣裳,嘆了一聲,“還特意沐浴更衣一番?”

    謝宸耳尖一紅,轉移話題道:“聽說太子在查舅父?”

    他剛從益州歸來,便得知太子在查林氏,還去找了舅舅,他心下不免擔憂,不知太子是否起疑,因不敢說林氏,生怕觸了兄長傷心事,便問了這一句。

    謝央看着他,目光很冷,說:“何人是舅父?”

    謝宸一凜,“李……”

    他看到謝央眉目一厲,不敢多言。

    “你記着,這京中,你唯一的親人便是我謝央,京中唯有烏東謝氏。”謝央的聲音冷得令人發顫,到最後,才緩聲道:“而你我的舅父在烏東。”

    “是!”謝宸躬身道。

    他擡起眼,見謝央冷着眸子,放在膝上的手有些用力,致使發白。

    謝宸心下一嘆,有的時候,他覺得這位兄長太過冷情,自從十五年前兄長到了烏東,真就將山陰謝氏徹底從他身上剜除,只剩下烏東謝家子。

    可他也明白,兄長這是避禍,也是爲他們烏東謝家避禍,其實兄長他也是最至情之人。

    謝宸想到什麼,擡起頭同他道:“哦,對了,兄長,說起來,還有一事奇怪,我從益州回來,沿途路上,發現失蹤女子甚多,大多在二八年華。”

    謝央放在膝上的手一緊,謝宸說:“這些女子不知……”

    他看了謝央的臉色,繼續道:“是否會和當年金院一般?”

    不過一瞬,謝央鬆開手,面上無甚波瀾,又聽他道:“只是,除了女子,還有孩童失蹤,倒是又有些不同。”

    謝央眉頭一緊,只道:“你去查此事,看看是否有人偷運至京城。”

    “是。”

    謝宸應下此事,兄弟二人又說了些話,謝宸才踏着月色離去。

    只當屋子沉寂下來之時,謝央便彎了身子,低垂着頭,看着自己泛白的雙手。

    過了十五年,他們還在建另一個金院嗎?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