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半妖傳 >第39章 思情(番外)
    我叫思情,生來便是狐族。

    爺爺曾說過我們狐族生來顏色好,做狐狸時引得人類爭相獵皮,化了人身也是凡人中少見的絕色,因此人間戲文中常有那書生與狐女一晌貪歡的橋段,而事實上狐女多情也濫情,即便是修煉正道的狐妖們,一生也曾結好過無數愛侶。

    但我卻不愛如此,我也曾如那戲文中癡傻的狐女一般,渴求一個眉眼澄澈的翩翩君子對我用情至深,所以在我遇到戚風時,看着他身着薄衣揹着書箱孤零零行走在夜風之中,月光下他那雙憂鬱的眸子極像是戲文中描述的那個癡情書生,那時,我以爲我等到了我的緣分。

    我相信他愛過我的,我記得他教我寫字時的專注,記得他誇我第一次學廚時的愉悅,記得他牀榻之間的炙熱和激烈。

    但大抵男子牀笫之間的海誓山盟是做不得數的。

    他說他愛我,卻愛不過功名,他說他欠我,卻寧願負我也要鑽進那所謂的官場,數年寒窗苦讀不得結果,終於教他再也忍不住,答應了士族拉攏,要娶那士族女爲妻。

    其實在他將這消息告訴我的那晚,我便該知道這一世一雙人的夢該醒了,但我卻不甘心,爲着這點不甘心,我甘願做了凡人女子口中的狐媚,在他洞房花燭夜時第一次用了狐族的咒術,當着那新婦的面誘他共赴了巫山。

    但我卻沒想到,那新婦竟如此不堪刺激,當晚便上吊自盡了。

    他最看重的前程,因我緣分散盡,他最愛惜的顏面,也因我聲名狼藉。

    爲此爺爺罵我生爲狐族,卻丟盡了狐族的臉。

    呵呵……我何嘗不知自己丟盡了妖族的臉?可我只是想要一份真心罷了,一份真心而已,就這麼難嗎?

    自那後戚風不再見我,我曾日日守在他門前,哭過悔過,甚至跪過,他卻堅決不再見我。

    我知道,他不再愛我了,他如今最恨的人怕就是我。

    自那後我便搬進雲湖山中,尋了個能看見他院落的峯上住了下來,每日每日看着他的門扉,默默看着他出來進去,彷彿如此回到了以前我獨自在家等他的日子。

    直到有一日,我看見一名秀麗女子敲開了他的門扉。

    他終是愛上了旁人,我早該注意到的,那數月來他每每出門便面帶笑容,仿若當初與我初相識時那樣。

    這場情|事,於我而言是一生至傷,於他,則不過是數月便忘的露水情罷了。

    我仍舊不甘心,但這次我卻並未再去打擾,作爲狐族,我至少要留一些自尊的。

    於是在那峯頂上,我眼睜睜看他娶妻生子,看着他成功擠入官場,兩年時光,沒了我的打擾,他終究是過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只是偶爾會看見他坐在院中獨自飲醉。

    我知道,他忘不了我,我識他於落魄之時,愛他於低微之際,不求財不求名分,只一心一意愛着他一人,這一點,做人遠沒有做妖的純粹,所以他即便恨我,書房中卻仍藏着我的畫像,一幅又一幅,卻從不敢顯於人前。

    這兩年我站在峯頂,看着這一場人間喜劇,大抵看明白,我想找的真心,世所罕見。

    但我卻仍舊舍不了他,在那日他喝醉後上山來尋我時,我便清楚明白,我的心到底是不夠明白不夠狠。

    我仍舊抵抗不了他的溫存。

    我甚至想過的,若是這樣維持下去也好,我不求一世一雙人了,爲了他,我願意自甘墮落降爲人妾。

    可他再次負了我。

    我還記得,他爲了他衝撞了邪祟的妻子,上山求我解救時下跪的模樣,仍舊是那一襲薄衣,眸子裏也仍舊清晰倒映着我的影子,但我卻知道,他終究不再是當年那個孑孓清朗的書生了。

    他的眼睛裏多了世俗、多了掙扎、也多了我看不懂的愛恨權衡。

    爺爺勸我莫要犯傻,說爲了這樣一個反覆無常無情無義的男子隻身犯險,縱使丟了命,他也不會心疼半分。

    道理我自然知道,但我看着那在邪祟操控下痛苦不堪大腹便便的婦人,我卻忍不住笑了。

    思情思情,思情卻不得情,我這一生,可還有希望得到一顆真正的真心?

    自那後,我便收起了一顆心,應驗了爺爺的話,我雖毀了真身,卻也成了一名真正多情的狐女,遊刃有餘遊走在往來各色各樣的男人之中,有過的露水情緣數之不盡。

    爺爺將我的故事編成人間的戲文,每日裝成說書人在官道上的茶鋪中說給那些看客們聽,時日長了,我聽着也頗覺可笑。

    瞧,這戲文裏的狐妖可真是狐媚陰賤,可憐了那什麼也不知的婦人,險些葬送了那書生的大好前途和姻緣。

    過往的看客們有的聽個稀奇,有的瞧個熱鬧,有的感慨此等豔遇竟未叫他遇上。

    直到有一日,我聽到一道不一樣的評價。

    “一生一世一雙人,既無法兌現,又何必承諾?誤人誤己,自私而已。”

    這說法不稀奇,尤其是自視甚高的才子,總會在這種時刻故意說出兩三句與別不同的話來,好彰顯自己的優越。

    我轉頭看去,果然見他長着一張十分俊美出挑的臉,一雙鳳眼深邃似星海,人羣之中遠遠看去,目光也會不自覺定在他一人身上。

    對於這般俊美的男子,我自然要攀談幾句的,於是我化作男子身故意問他:

    “這位公子何出此言,那狐女可是妖邪。”

    “這世上有無妖邪,我並不知。”他卻緩緩道,“可我卻知,這樁故事中,那第一任妻子受聯姻拖累而死,是死的可憐,那第二任妻子相夫教子賢惠善良,也安分守己,而那狐女甘心陪伴三年,結局以命換命,也當得有情有義,只有那男子,作爲學子,寒窗數年參試兩次失利,便徒然放棄,是無恆心,選了姻親卻又不捨前緣,是無決心,妻子有難只求旁人,是無擔當。此類無恆心無決心又無擔當之人,如何配得三名女子喜愛?我想,大抵是這世道對女子的苛求太刻薄了些。”

    他話說的果斷,眼中毫無避諱,即便四周人羣之中便有不少他口中苛求女子的幫兇。

    我見過不少口腹蜜劍的假君子,見過不少言不由衷的僞情聖,卻唯獨沒見過這樣坦然決然,敢於站在世人之中論世道是非的男子。

    我想,若是當年,我遇見的是這樣的男子,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我答應過爺爺的,此生不會再對凡人男子產生感情,但我還是對他有了興趣。

    大抵我的人就像我的名字,一生思情念情,終要求個圓滿的因果。

    於是我偷了他腰上的玉墜兒,從他書童口中得知他叫章牧之。

    牧之,牧之,自牧其心,一旦擇定,終不改之。

    這樣的人若是人如其名,做他的心上人,當是一件極幸福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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