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蒹葭神魂歸爲的第一萬零四十九日,蒹葭自打渡劫回來就要接替父親的班,掌靈長之職。

    靈長的工作無非就是看管地間百植花草的生長順道以及維護靈界的安穩,蒹葭每日準時準點就開始繞靈界一圈,順便檢查一下地界的情況,沒啥事就會跑到靈溪那釣個魚、捉個雞。

    靈界臨山徬水,光是這靈溪,風吹水綻,自成漣漪,水清而透,日光的幕布投在水面上,更似灑了一把金輝,隱約靈動,細碎如星河,一瓢溪水,洗去粒粒紅塵,濾苦,留甘。

    靈溪順岸而下,岸邊靈樹受靈溪滋養而蓬勃常青,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就說這靈溪裏蓄養的靈物,金鱗白鱗甩尾遊曵,披着天賜金衣銀衣帶起漣漣水波,熠熠生輝。

    就是那尾指大小的魚兒都含三分靈氣,指不定哪天就魚躍龍門,位列仙班。

    蒼葭着紫色天絲紗衣坐在一旁的石墩上,腕上是一溜的菩提子,手裏拿着卷宗,一面翻,一面嘴裏唸叨着上面的訴狀,望向蹲在池邊的一抹白,“姐,這丘奶奶養的五千年靈寵丟了讓你找找。”

    後者沒有回頭,暖光穿過樹隙落在低垂着認真於手上事物的臉,光潔飽滿額頭,一雙圓眼似若圓月,一圈深褐色瞳外是淺銀色,宛若裝載星辰皓月之舟邀銀河,小巧鼻樑上沾了點點汗珠,朱脣不染自嫣紅,皓白素手一隻手拿着那烤的金燦燦,香味四溢的魚兒,一隻手從自家廚房拿來的小罐裏掏出兩把新鮮的蔥花。

    “什麼靈寵啊?”聲音清脆悅耳,恍若那碎玉落空。

    “說是條靈魚,就放養在瑤水池旁,少說也得有三四百歲了。”

    “……來啊,妹妹,喫魚,烤的可香了!”蒹葭捏着袖子擦了擦鬢角無形的汗。

    蒼葭不動聲色地又抽出一柄卷軸,“這馮伯伯給他孫子的坐騎也不見蹤跡,噢,對了,他家坐騎是隻尚小的白羽赤,紅毛,白毛,外形與你剛纔烤的那隻就很像。”

    蒼葭目光越過那正歡快喫着烤魚的人,落到了她身旁那紅白交接的羽毛,以及一些不帶皮肉,已經鈣化的骨骼。

    蒹葭順着妹妹的目光看去,隨後長腳一踢,骨頭墜入河,屁股一挪,不見毫毛。

    “這雞翅膀還是你喫的。”蒹葭黛眉輕挑,二話不說,一個術法,那捲軸消失的一乾二淨。

    “說說吧,你這回渡的不是人劫嘛,怎麼連情劫都渡上了?”

    蒼葭坐在蒹葭身旁,那臉與蒹葭有六分似,兩人隨是親姐妹,可容顏不完全相似,這性格更不像,蒼葭沉穩文靜,而蒹葭生性好動,萬物常理,沒有一條可以困的住她。

    聽了妹妹的問,纖長睫毛輕顫,“就那樣唄,還能咋滴,等你渡劫期到了不就知道了嘛。”玉手拍了拍小妹的腦袋瓜子。

    “噢。”與蒹葭相同的瞳眸轉了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風起,嫩葉互相剮蹭,枯葉隨風墜入低,或落入河中,順流東去,水聲潺潺流入耳,火舌舔舐着木材,火苗爆破在焰火裏。

    蒹葭還是會在夜裏想起他,這劫隨是渡了,可又途生心結。

    蒼葭依偎着姐姐,母親起先早已算出姐姐將渡人劫,命法限制他們的權利,不可窺探篡改蒹葭的劫數,可不知這後來爲何又滋生了個情劫。

    蒹葭醒過來時大哭一場,大有水漫金山的局勢,每當問起,她以沒能飽死爲由,而後又逐漸恢復了往日那虎虎生威的模樣。

    這理由放常人身上或許甚是離譜,可落到蒹葭身上,倒也合情合理,母親本就不止一次吐槽蒹葭食量大,家裏都快養不下。

    蒹葭本是纖細飄渺之物,這怎就有個饕餮的胃呢。

    炎日照空,靈界四季如春,仙居於靈泉峯上,沁水涼氣消去暑氣,蒹葭幾乎每晚都挑燈看着民間蒐羅的話本,所以每日上崗都是卡點起牀,誰想今兒個一大早就被母親和妹妹拽了起來。

    先試這翎羽東珠錦繡羅裙,再試這牡丹百花翠景繡花裙,那檀木箱裏壓箱底的各式各樣衣裙都被掏了出來。

    最後選定了蒹葭的一件生辰禮。

    “這是你父親一位鮫族摯友送的,這布料乃是流光錦,走起路來,亦有波光粼粼色澤。”母親把腰帶繫緊,絲帶尾綴着銀翼鮫珠,雕刻着鏤空花紋。

    “這又不是逢年過節的,穿這麼隆重是幹嘛啊?別系那麼緊,我還沒喫早飯呢。”蒹葭剛想解開就被母親一巴掌拍開。

    “你就別管,待會那宴席上還能差你這一口喫的?”

    萬縷青絲被蒼葭用玉梳一一捋順,又是一隻只簪子步搖在頭上筆畫來筆畫去。

    本是銀白衣裙,挽起的發綴了兩對晶瑩剔透的白玉蘭花,中間是零星幾顆南海東珠點綴,下墜流蘇和玉環佩,雕着祥雲孚日。

    描眉,上脂,點脣。

    “話說,二位,這都快過了早膳時間了”蒹葭托腮,一隻手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就差唱空城計了。

    眼尾泛起紅暈,睏意生淚,要是困也就算了,還要餓着肚子,這屬實是爲難人了。

    “行了行了,趕緊出發吧,來來來。”母親把最後的首飾給蒹葭戴上。

    蒹葭稀裏糊塗的跟着母親坐上了自家的仙車,白羽仙鵬拽着車直上九重雲霄。

    “不對啊,這是去天界的路吧。”蒹葭掀開簾子,看着四周白雲繚繞。

    “你五大姨的女兒嫁到了天宮,今天是她的婚宴。”母親端正的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人家結婚,那也沒必要我穿成這樣吧。”蒹葭看了看自己這身流光溢彩這不是搶人風頭嗎?

    “五大姨經常搶母親風頭,在母親面前吹噓她女兒是怎般好,天宮就職,夫家也是天族皇族近親。”蒼葭在蒹葭耳邊悄悄補充道。

    “那又挺合理的,懂了。不過,這婚宴怎麼一大早就開始?咱來得也太早了了吧。”蒹葭趴在窗上,任由風在臉上劃過,頭上步搖被吹得亂墜。

    “良辰吉時,天道算出來的時辰,此刻宜婚嫁。”蒼葭揮手現出一個三層梨木食盒,一盒盒擺到桌上,再變出一壺春桃梨花露,徐徐倒入茶杯中。

    蒹葭看着蒼葭擺出的一盒盒點心,兩眼瞬間明亮幾度,“桃花餅、綠豆酥、千層糕…還是蒼兒好!”

    “姐,喫點墊墊肚子。”蒼葭露齒一笑,笑眼若彎月,透着幾分嬌憨。

    看着蒹葭只顧着喫糕點,蒼葭與母親對視一眼,欣慰的點了點頭。

    仙車逐步停穩,蒹葭下車給白羽仙鵬順順毛,絲絨質感在掌心擦過,腦海裏那抹白色的身影卻怎麼都抹不掉,他的尾巴可比這好摸多了,軟呼呼。

    “姐?走啦。”蒼葭看着蒹葭對着白羽仙鵬出神,雙眼凝住。

    “噢,”蒹葭收回思緒跟在兩人身後。

    踏上層層石階,人羣亦多,大多爲年齡相仿的男女,通天石柱上玉龍攀附,不遠處騰空高臺上歌舞昇平,舞姬着流光幻彩的衣裳揮動仙綾,千變萬化,莫測萬千。

    空中仙雀盤飛,鳴聲細長婉轉,彩煉掛空,晴空盛景。

    樂師坐高臺,古琴在懷,三兩下撥琴弄弦,箏箏入耳,清越動聽,又有手執九節蕭,如墨外漆,蕭聲醇厚,時而空明長嘯,似驚鴻,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裏鞦韆。

    蒹葭暗自咋舌,這婚宴屬實是有億點點東西了。

    “這婚宴,怎無……”正當蒹葭好奇這明明是婚宴,卻也沒有什麼婚宴的擺設,更無紅綢是爲何,剛想問母親與妹妹,卻不見倆人蹤影。

    頓時心中警鈴作響。

    隨手拽了個女仙,“姐妹,你今天也是來喝喜酒的?”

    那女仙同是一臉疑惑,“什麼喝喜酒,今天不是來唱歌比試的嗎?”

    蒹葭看這女仙表情認真到不像是說謊,母親不會真嫌她太無聊給她報了這比賽吧,再看看周圍,卻有女仙身後跟着擡琴的仙官,那瑤臺上也駐立不少琴師。

    唱歌,她隨不是五音不全,但也不至於到可以參賽的地步。

    算了,來都來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指不定還包飯呢。

    可這蒼葭和母親又爲何偷偷摸摸的,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與她好好說一聲呀,何故用婚宴名義騙她來,算了算了,回頭再問問。

    “啊,那該是我記錯了,那咱們一起走?”蒹葭看着人羣不斷朝前方宮殿走去。

    “好啊。”女仙明喚九歌,是天界神仙,父母親在天宮當職。

    “那你可會什麼樂器啊……”蒹葭和這位素不相識的女仙逐漸聊了起來,直到殿內。

    “咦,那不是掌管姻緣的月老嗎,這唱歌比賽還真是不限年齡啊。”九歌長了張娃娃臉,尚有幾分稚氣。

    “月老啊,那他旁邊的那堆紅線是姻緣線咯。”蒹葭看着那花白長髮的老人,正在給他身邊的少男少女發紅線,嘴裏念念有道。

    “這,是發福利?”九歌也摸不着頭腦,她父親只說來了就有神祕大獎,說不定就是啥仙物珍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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