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佛經抄了。”

    金絲楠木的托盤被放到身前,大理石的冰涼透過輕薄的布料鑽入雙膝,本該是刺骨之痛,但到了她這恍若無事人,而臉上的虛弱卻演的七分真。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也不是喫素的。

    高坐於棉榻上的人正是當今最得寵的貴妃,懷裏還抱着一隻通身雪白的貓兒,明明精緻美豔的臉,在蒹葭看來,那就是一張醜惡至極的鬼臉,若是刨開她的心腸,怕是能煉製這世間劇毒。

    “諾。”蒹葭面色無常的端起托盤,卻在站起身時都禁不住顫了一下,手裏的托盤幾欲落下,若剛纔只是七分,那麼現在就是實打實的十分真。

    “笨手笨腳,真是什麼樣的人生下的,就是什麼人。”豔麗蔻色嘴脣吐出極具諷刺意味的話語。

    就像毒蛇張開那沁滿毒藥的嘴吐出了它那細長的舌。

    “兒臣告退。”蒹葭低着眉眼,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入耳的話只進入一秒就消於空氣。

    要不是手裏拿着這老甚子的佛經,她都想掏掏耳朵了,這話她都說八百遍了,就不累嗎,好歹也換句臺詞啊。

    聽得她都快膩了。

    一出了那滿室都是濃香豔粉的宮殿,除了臉頰上是寒風吹紅的臉,哪裏還有剛纔的步履踉蹌,在寒風中可以稱得上健步如飛。

    若是偶爾瞅見有那麼一兩個宮人,收放自如的又把自己那柔弱的一面再次展露出來。

    直到回到自己的殿,冬日裏本就昏暗嚴寒,況且她這殿就處在皇宮的西北角,就說那限量的銀竹碳,哪裏禁得起這大冬天耗得,根本就不夠用,每一次使用都必須花在刀刃上。

    “殿下回來了。”屋外走進一名挽着髮髻的女子,步伐穩健,一雙銳利的眉眼,更似鷹目,透着七分江湖氣息,聲音低沉洪亮。

    “蔣姑姑。”蒹葭臉上表情瞬間鬆懈下來,不用再帶着那柔弱的假面具。

    她的母妃本就是江湖門派的人,在聖上微服私訪的途中相識,如同那市儈話本里那些爛俗的字章裏那般,母妃救過聖上一命,那時聖上正值青年,氣宇軒昂、廉遠堂高,光是三言兩語,母妃便許出一顆芳心。

    母妃本性灑脫,懷着紅塵眷想入了這朱甍碧瓦的八尺深宮,自折羽翼。

    雖不久懷上鳳胎,封爲熙嬪,也曾寵愛加身,但終究卻抵不過歲月更迭,癡情落幕,誰人都說這貝闕珠宮中最難料得就是帝王心,可一時的愛意把腦海的理智都通通埋沒。

    從前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蔣姑姑自小就同母妃一起長大,隨着母妃一同進了這浮海深淵裏,心甘情願伴母妃度過這年年歲歲。

    如今頗得聖寵得就是那位麗貴妃,不僅長相妖豔,就連身後母族也是貴門侯府,她說這明湖風光優美,夏日最是可人,這處宮殿極好。

    三言兩語的輕巧,她們便被一紙御詔搬離居了十載的宮殿,來了這成玉殿。

    這殿旁就是南紅湖,雖是有着夏日湖景,可曾料想過夏日陰雨綿長,酷暑難消,蟲蟻肆虐。

    冬日裏更是不可言說得陰冷,這殿本就老舊,是舊時老太妃的宮殿,那紙糊的窗櫺被冷風一吹就沙沙作響,這麼多年都還沒紙破下崗也是萬幸。

    而到手的供奉更是少的可憐,現今皇后提倡節儉忌奢,把這宮中人的俸祿減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雖然母妃本就不是什麼崇尚奢侈的人,可在這皇宮中,大多都需有金錢去處處打理。

    身邊伺候侍女、太監雖少,大抵是看人下菜碟,偶爾隔三岔五就會偷懶,母妃這宮裏也得有七八載的年月沒見有聖上的蹤影了,明擺着,這宮殿與冷宮無疑,更何況母妃也不愛與人爭。

    許是爭過,但又覺得背離了自己灑脫的本性,便日日常伴青燈古佛前,尋找自己的逍遙自在處,不願管這些細碎的事,由着蔣姑姑一手打理。

    身邊的貼身侍女如意自打蒹葭記事起就在身邊伺候,但姑姑自小就教育自己要學會自力更生,不要好逸惡勞,伺候二字倒也並不貼切。

    “殿下,這是……”如意看着那本被隨手扔在桌子上的佛經。

    “還能是什麼,近日聽聞太后久病,她號召後宮中的各位嬪妃齊書這《心經》,彰顯自己一片孝心罷了。母妃不便前去,那便只能由我去了。”

    蒹葭掀開自己的裙子,襯裙下的小腿裹了厚厚的布,纏住了小腿,膝蓋上更是綁了軟綿綿的布料,上面依稀可見幾縷金絲。

    “嘖,還以爲又要磨破了呢。這金絲棉還真是好東西。”這幾寸金絲棉的價值大抵夠她半個屋內陳列之物

    這金絲棉是今年西南貢品,皇上曾賞給了麗貴妃做衣裳。

    她既買不起,聖上也不會賜給她,那貴妃更不會,那這棉哪來的呢?

    這還得從好幾日前說起,蔣芷那日睡前喝了幾杯濃茶,到入夜後,在牀上翻來覆去好幾次都睡不着,她便出了院子,到花園逛逛。

    可逛着逛着,她就逛到了那明湖宮,畢竟這處宮殿,自打她出生後就一直在這處,東門有一顆花櫚木,是母親與蔣姑姑親手種下。

    在民間就有傳統,女兒出生後就種一顆樹,意味着同生同長,女兒豆蔻時,那樹也正是吐翠之時,待女兒出嫁時,就用這樹造一隻木匣,作爲女兒的一份嫁妝。

    可這如今卻成了那貴妃單獨的浣衣院,她記得那貴妃有隻御賜的白貓,聽宮人說,這貓兒就喜歡到那玩。

    這會偌大的浣衣院裏只有她一人,夜月高掛,四下只聞寒風的一呼一吸。

    她也十六了,這棵樹也歷經了十六載的春蟬夏鳴、秋收冬藏。

    蒹葭坐在粗大枝幹上,月光透過葉子零零散散的灑在臉上,襯得皮膚帶了幾分透色,露出分明的下顎線,寬鬆的銀白大褂把整個人都裹住,一圈雪白的毛圈住脖頸,掌心撫摸着一寸寸不平整的外皮,幸好,樹還在。

    樹下竹竿上懸掛的片片長布與衣裳,不遠處掛的那件衣裙上是奪人炫目的流光異彩,光是那繁花似錦金絲刺繡花紋就耗費了十餘位繡娘日夜趕工,雙目,不就是那如今最得寵的麗貴妃的生辰禮嘛。

    巴不得日日穿在身上,昭示自己有多麼受聖上的寵愛。

    連屬國貢禮都賜予了她做衣裳。

    蒹葭也不明白,以她這高調的性子,在這深宮中風頭這麼多年都不倒,還真是夠奇蹟了。

    當然,其中也少不了這麗貴妃那好大兒的原因。

    蒹葭越想越煩躁,剛打算走時,卻看到了身旁竹簍子裏銀色的大剪刀在月光照映下,折射出銀色光輝。

    剛好,與麗貴妃那件花衣裳上的金絲共輝。

    蒹葭挑了挑眉,眼眸裏流光轉動,把長髮往後梳,露出一張素色臉蛋,那昏暗宮燈在沉沉夜幕中也無足輕重。

    “喵~”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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