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季嶼並不覺得發燙的耳朵有降溫的趨勢,相反因爲季榆遲始終注視的目光越來越燙。
他低着頭盯着腳尖邊上的鵝卵石。
季榆遲不出聲,他就咬着脣內的軟肉也不說話。
任由晨間清風在兩人間穿過,讓彼此的體溫和氣息交融又消散。
時間滴答流逝。
季嶼覺得短暫又漫長——
他跟季榆遲在這沒站一會吧,不然他怎麼會覺得時間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呢。
又好像他們在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數清了腳下共有十七顆鵝卵石。
九顆黑色的,八顆白色的,交叉鑲嵌。
哦,還有身邊的桃樹,一共五棵,高矮都差不多,有兩顆偏瘦一點。
也不知道它們每年開花結果是否數量相同。
就這樣靜默站立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而聽到頭頂傳來季榆遲的淡漠又輕飄的問話。
“你打算在這站多久?鵝卵石和桃樹都數清了?”
季嶼剎那間睜大了眼睛,仰頭看向身側的男人。
季榆遲是在他腦子裏裝了東西麼,怎麼他在想什麼、幹什麼他都清清楚楚?!
季榆遲還維持着剛纔雙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姿勢,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不遠處等着的車,“再不走要遲到了。”
“哦哦。”季嶼點點頭,吶吶應道。
往前走時,季嶼纔有空反思自己剛纔的反應。
——他呆呆的樣子好傻啊!
季嶼有些懊惱地跟在季榆遲身後,上了車。
兩人坐在後排,季榆遲照例拿出文件和平板辦公,季嶼卻沒什麼心思看書。
他先是側頭盯着窗外的風景望了會——
車子勻速行駛,緩緩離開了老宅。
車窗外的風景慢慢後退,很快幻化成碎片般的光影。
這個角度,季嶼其實剛穿書那天看過一次。
那時,季榆遲非要送他去學校,他不願意卻又拗不過他,委委屈屈地上了車,因爲想到再也回不去現實世界還哭了。
現在想想真的好丟人!
季嶼盯着窗外,慢慢捂住了臉。
好似這樣,那天的糗事就會消失。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段路,明明是同一輛車,明明是跟同一個人坐在同樣的位置。
那日的他,心裏是滿滿的委屈和難過,而現在……
季嶼透過車窗反光,偷偷瞟了一眼認真辦公的男人,嘴角微微翹起。
他只覺得心裏暖暖的,脹脹的。
像是胸腔被開心和幸福充滿了,整個人都飄在空中,軟軟綿綿,暈暈乎乎。
好神奇啊,我居然會喜歡一個大壞蛋。
季嶼想。
也不對,季榆遲不算大壞蛋。
他對我挺好的。
季嶼又想。
心裏裝了人,就再也沒辦法平靜了。
哪怕知道此刻不該打擾季榆遲,季嶼還是忍不住。
他不再看窗外風景,一點一點轉身,坐正後盯着自己擱在膝蓋上的雙手看了看,隨後又趁着沒人注意悄悄轉了點身,讓自己偏向了季榆遲。
又忍了忍,他才慢慢擡頭,瞟了一眼正在平板上批註的季榆遲。
“嗯。”
季榆遲眼神專注,動作未停,只應了聲。
季嶼放在膝蓋上的手稍稍蜷縮了下,扣了扣褲子布料,問得緩慢謹慎,“你晚上接我放學嗎?”
問這話時,他是低着頭的。
問完卻還是情不自禁稍稍擡了擡眼皮,偷窺着季榆遲的動作和神情。
季榆遲剛準備落在平板上的手指停了,以一個懸空的動作維持在那。
原本盯着合同的視線也偏了偏,落在了他的身上。
“季嶼。”
季榆遲喚他。
“嗯。”季嶼長而卷的睫毛又垂下去,怕季榆遲看到自己眼裏泄露的期望情緒。
“你是想我接你,還是不想我接你?”季榆遲語氣淡淡的,問他。
季嶼放在膝蓋上的手又蜷縮了下,繼續扣了扣褲子布料,回得小聲但清晰:“想你接我。”
忽而,他聽到身側傳來短促的低笑聲。
季嶼不知道季榆遲爲何突然笑他,但埋着的臉立刻就紅了。
他偏了偏頭,轉向季榆遲另外一邊,正準備放棄說“不接我就算了”時。
就聽到季榆遲帶着笑意的聲音。
他說:“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黏人?”
這下好了,季嶼的臉“轟”一下就燒起來了。
他趕緊往另一邊挪了挪,欲蓋彌彰般轉頭看向窗外:“你不接我就算了!”
醞釀在嘴邊那句話,就這樣被他說了出來。
跟此前想要的喪氣情緒不同,這會帶着懊惱和羞憤,恨恨的,又氣氣的。
“知道了。”季榆遲的聲音還如剛纔那般,似乎有些愉悅。
隨後他擡手在他的發頂胡亂揉了一把,無奈又好笑般迴應他,“接你。”
季嶼對着窗,悄悄笑了。
發頂的力度早就消失了,透過車窗他能看到男人又繼續專注辦公去了,但他心裏那股甜絲絲的暖意卻橫衝直撞,像是要叫他身體每個細胞都品嚐這味道。
最好將它們溺斃其中。
季嶼心中那份暖暖的甜,一直維持到沈隱青晚了兩分鐘到教室上自習才暫時擱置。
“隱青,你怎麼遲了?”
沈隱青將書包塞進桌肚,低着頭悶悶答:“早上起晚了。”
沈隱青多努力多勤奮,看過原書的季嶼是知道的,纔不信他起晚了。
而且平時沈隱青住校,書包根本不會帶離教室。
今天他很反常。
沈隱青不說,季嶼也沒再問。
但不知爲何,看到沈隱青,昨天宴會休息室那一幕總會縈繞在季嶼心頭。
他盯着沈隱青拿出英語書朗讀,慢慢轉回自己的座位也開始了早讀。
片刻,沈隱青碰了碰他舉着書的手臂。
季嶼回頭:“怎麼了?”
沈隱青推過來一張銀行卡,低着頭小聲道:“那個,上次找你借的錢先還你,季嶼,謝謝你。”
沈隱青聲音雖小,但很誠懇。
是真的跟他道謝。
“你哪來的錢?”季嶼沒碰他推過來的卡,目光認真了些,聲音也高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