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裏沒有生火,冷氣透過窗戶,無孔不入。
守禮矇頭蓋臉睡了一夜,突然露出頭,頓覺耳根發涼,於是也蜷縮進被窩,懶怠動彈。
“喤——喤——”
突然,東北方向傳來兩聲震天動地的鐘響。
通過昨日的學習,大家已曉得這是晨鐘,警示內苑當差的黃門、宮女起牀穿衣、開始勞作。
很快,內侍省也有密如雨點的鑼響,大通鋪上有人開始動窩,漸漸的都睜眼了,守禮緊咬牙關,撐起瘦小的身軀,鼓足勇氣,鑽出被窩。
果然有冷氣順着脖子往胸口灌,守禮慌忙披了衣裳,正打算喊醒左近熟睡的陳水生,卻見他兩眼齊睜,一個鷂子翻身,踢開了暖烘烘的被窩,然後,橫空跳躍,跳向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了房間,徑直跑出院門。
守禮猜想,陳水生準憋尿憋的,當下不予理會,疊了被褥,然後出於好心,順手幫他也疊了。
出了房間,見大家都忙着洗漱,守禮便到門口一株柳樹下,撇了根細嫩柳條,回來蘸點牙香,刷洗牙齒。
須臾,陳水生撒了尿回來,明顯輕鬆多了,一邊向守禮走來、一邊抱怨:“身上少了個玩意,真不舒服!”
守禮隨口一笑,沒接他的話茬,轉頭遞給他一小截柳條,催促他快洗漱,別耽誤了喫飯。
陳水生大咧咧接了柳條,隨手戳了點牙香,送入嘴裏,糊里糊塗往牙牀牙縫抹了一通,然後拿起柳枝,合着牙香,隨便搗了兩下,再猛吸一口水,噗地噴開,衝擊土地,瞬間濺起滿地白沫。
守禮就站在旁邊,首當其衝遭了殃,衣服下襬崩了不少灰,登時氣道:“哎呦,你當心點!”
陳水生憨笑着道歉,轉頭跑到水缸邊,拿葫蘆舀了一勺水,跑回來邀守禮一起洗臉。
守禮嘴上答應着,正要鞠一捧水洗臉呢,只聽院外喧鬧,有小孩子高聲喊道:“快點快點,今兒春分,御膳房送了應景的早膳,不曉得是什麼美味,咱們先人一步,去嚐嚐鮮!”
陳水生聽得清楚,連忙放下手裏的葫蘆瓢,道:“我這臉黑不溜秋的,洗不洗也沒啥差別,你別磨蹭了,咱們快點去,去晚了,怕連渣子也不剩了!”說罷,拉着守禮就跑。
守禮感覺胳膊被拉歪了,渾身不由自主地跟上陳水生,一路氣喘吁吁跑個不停。
到了食堂,屋裏烏泱泱坐滿了人,幾個年紀稍長的黃門童心未泯,聚在一塊‘立蛋’玩。
守禮挨着門,略略掃了一眼,沒瞧見孫掌案和他徒弟的身影,估摸着是還沒到,便放下戒備,平心靜氣地挑了個座兒,然後有意沒意朝斜對面瞅瞅,坐觀成敗。
所謂立蛋,就是春分一應景的遊戲,規則十分簡單,雙方比較誰的雞蛋立得更久,以示高下。
很快,桌子上的幾個雞蛋紛紛倒下,碎了蛋殼,淌出蛋清。贏輸已分,輸的那黃門唉聲嘆息道:“哎呦,真邪了門了,往年都立得住,今年怎麼這麼快就倒了?”
“我李牧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會耍賴?剛纔是我心急了,要不,咱們再賭一局如何?”李牧目不轉睛,直勾勾盯着贏了的黃門,卻不防頭上被人彈了一下,捱罵道:“你個四六不成材的,都敢在喫飯的地方賭了,看我不告訴師傅去!”
守禮聞聲,忙斜眼一瞥,只見來人正是周平,居高臨下站着,面色有些冷峻,似乎生氣了。
李牧猶如鼠見了貓,面如土色,心下大驚。
守禮看見,不由爲他捏了把汗,盼着他吉人天相,千萬別捱罵。
“好哥哥,我不過今兒手癢賭了一局,何況還應着景,你大人有大量,慈悲爲懷,可千萬別告訴掌案!”李牧生怕周平捅到孫掌案面前,不由得哭喪了臉。
“就嚇你一嚇罷了,還能真不顧情面了?”周平說罷,見李牧漸漸展開笑顏,不禁又規勸道:“不過,你也得改改這賭錢的老.毛病了,別東手來西手去的,趁着年輕,手腳麻利,平時在內苑多跑跑腿,好歹攢點積蓄,留着以後傍身,不好嗎?”
李牧似乎聽多了這類話,有些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還是平哥兒疼惜我!”
周平厭倦的白了他一眼,正想罵兩句呢,忽聞窗外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連忙擡頭一看,只見李正迎着孫掌案進門了,於是止了話頭,趕忙湊過去,寒暄問好。
“今兒春分,小廚房送的什麼菜?”孫掌案一邊往位子走、一邊問迎面走來的周平。
周平面帶笑意道:“和往年一樣,不是什麼稀罕物,幾筐蔞蒿餅、幾碟子春捲和一鍋春湯!”
“唔,倒是應時!”孫掌案隨意往案上瞟了一眼,然後掃視着拘謹不安的衆人,笑道:“吃了春分飯,一天長一線。你們別拘着了,趕緊喫,等下還得去聽訓呢!”
話音剛落,便有人挺腰而起,伸手從熱氣騰騰的筐子拿走兩個蔞蒿餅,飛速送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出於飢餓,守禮也不客氣了,拿了個春捲慢慢喫。
飯罷,孫掌案又舊調重彈,訓導衆人要尊敬教習、認真聽訓。守禮覺着孫掌案蠻負責的,便全記在心裏,跟隨衆人拜送孫掌案後,又目送走周平、李正二人。
“守禮,我鬧肚子了,你等我......”話未說完,水生就一溜煙兒朝淨房的方向跑去了。
守禮望着淨房方向,不免有些左右爲難。入宮以來,守禮落落寡合,很少主動和其他人套近乎,只和水生親厚些,本着情分,也不該此時拋下水生,可趙教習出了名的嚴苛,要在他課上遲到了,準沒好果子喫。思來想去,跋前疐後,守禮爲難極了,偏偏陳水生還蹲住了,守禮着急忙慌跑到淨房門口,催一催他。
“呃,這麼臭!”守禮剛靠近淨房,便覺着到了鮑魚之肆,奇臭無比,於是趕緊捂住鼻口,萬分嫌棄地躲遠點,纔開口催道:“水生,你快一些,咱們要遲到了!”
“快了!快了!”陳水生一邊答應,一邊發出使勁的聲音,“啊——再等一等!”
守禮皺着眉又躲遠點,仰頭看看天色,東方日出,不免心急如焚,只好來回踱步壓煩。
須臾,陳水生捂着腹部,掩鼻走出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