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殿上歡之鳳翔九天 >第五十九章、勾心鬥角(三)
    守禮受寵若驚接了,正要往口裏送,視野內突然闖出一高個,肥頭闊面,貌若雷公。

    “怪不得祕書省那幫老學究天天罵我,說我拿了錢不辦事,拔葵啖棗,剋扣他們的蔬食,我聽了,還納悶呢,明明沒啊,原來是你這小兔崽子背地偷油抹嘴,連累你師傅捱罵!”高個子氣勢洶洶,一面罵,一面動手去擰華豐的耳朵。

    華豐疼得要死,苦苦討饒:“師傅,我這是第一次偷喫,師兄們纔是慣犯吶!”

    竈邊幾個黃門聽了,目露鄙夷,矢口否認:“別摘了花撇樹枝,我們可沒偷過嘴!”

    華豐聽得皺眉,卻也不敢再攀扯。

    高個子放開他耳朵,笑道:“罷了,我今兒心情好,便放了你,若下次再讓我逮住,非送你去暴室不可!”恐嚇過,目光一掃,瞥見戰戰兢兢的守禮和水生,高個子眉峯一皺,喝道:“你倆也是御膳房的?瞧着倒是面生,不許撒謊,從實招來!”

    守禮提心吊膽,答道:“我是花房的!”

    話音剛落,陳水生也張口道:“我是育樹局的!”

    “後院勾當所的?”高個子緊皺着的眉尖慢慢展開,問道:“你倆跑來御膳房作甚?”

    “我們仨早認識了,今兒上巳沐休,他們順道來瞧瞧我!”華豐怕守禮倆怯生,搶先一步道。

    高個子撇了撇嘴,道:“問你了?偏你嘴快!”

    華豐鼓着嘴,悶悶不快。

    守禮和水生尷尬死了,想走又走不了,想開口又不知說什麼,只恨沒有地縫鑽進去,於是雙雙垂下腦袋,直勾勾盯着腳下水磨光滑的地磚,觀察上面的紋路。

    “你過來!”

    高個子突然向華豐招手。

    華豐嚇了一跳,畏怯地往前挪了兩步,再不敢移動,縮頭縮腦的在原地站直了。

    “現在倒知道怕了!站那麼遠,怕我打你不成?”高個子面容嚴肅,但語氣裏並無苛責之意,“喏,劉廚子新制的琥珀餳,我腆着老臉抓了一把,那幾個猴崽子索走了些,剩下這些,你和他倆分了喫吧!”說着,緩緩打開右掌,露出琥珀餳。

    華豐見還有此等好事,興高采烈衝了上去,討好似的笑道:“還是師傅疼我!”

    “疼歸疼,該打的時候,照樣不含糊,今兒你又誤了差事,等吃了這塊琥珀餳,自覺去院裏罰站去!”說罷,見華豐要還嘴,高個子又嚇唬道:“要是不想罰站,拿竹批子敲屁股也行!”

    華豐估計是捱過竹批子,一聽這話,馬上不反駁了,轉頭將手裏的琥珀餳遞給守禮、水生,然後揚起脖頸,將手一送,吞了琥珀餳入口,卷在舌尖慢慢品味。

    高個子見幾人喫得津津有味,氣道:“真是記喫不記打!”然後,便回了熱竈邊。

    守禮嚼着琥珀餳,見高個子走遠了,趕忙望向華豐,嘴裏嘟囔不清道:“他是你師傅?”

    華豐誠實點頭。

    水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道:“瞧着怪厲害的!”

    “還好,刀子嘴、豆腐心,從未發狠治過我!”華豐笑着咧開嘴來,童音稚嫩。

    守禮和水生懸着的心落下了,又與華豐敘敘舊,然後見日落西山,便分袂告別。

    次日,天朗氣清,和風麗日,尚宮局下轄六局中的尚衣局通知掖庭各所稱體裁衣。

    守禮發育正常,似乎又高了半頭,去年發的春衣早不合體了,不光袖子短了半截,衣裳也窄了,田虎和童貫更是離譜,去年的衣裳壓根穿不上,爲此發了不少牢騷。

    馮子敬多少也聽見了,喫過早飯,只留下幾個稍大的,其他的全打發去尚宮局量尺寸。

    守禮隨大流,跟着趙欽、鄧佶,分花拂柳,慢悠悠到了儀門,只見雲興霞蔚,灼灼一片桃花,開得繁盛。

    桃林後便是尚宮局,下轄尚食、尚衣、尚藥、尚服、尚輦、尚儀六局,六尚諸司,分典乘輿服御,侍奉內苑。趙欽腳步徐徐,穿過桃林,徑直往東面的院落去。

    到了門前,還未進去,只聽人聲鼎沸,熙攘喧譁。田虎等鳧趨雀躍跳了進去,守禮怕生,穩住心神,跟了進去,卻見庭院裏男女摻雜,萬頭攢動,摩肩擦踵。

    尚衣局的大宮女春蘭聽聲音嘈雜,心中厭煩,吼道:“別吵了,老老實實排隊!”

    院裏有片刻的寂靜,旋即又恢復了喧鬧。

    秋菊見狀,神色閒暢走到春蘭身邊,建議道:“今兒人太多了,要不喊芽兒她們幫忙吧!”

    春蘭踧踖,無奈道:“喊去吧,我是喫不消了,嗓子都快喊啞了!”

    秋菊嫣然一笑,轉頭進了正堂。

    這邊,趙欽見男女分列,涇渭分明,東西廊下各擺了陣仗,於是帶衆人前往西邊,老實排隊。

    守禮心中好奇,踮起腳向廊內張望,只見排頭站了個綠衣黃門,生得蛾眉杏眼,身段勻稱,爾時,他直挺挺站着,身邊圍着個宮女。宮女斜綰髮髻,面上塗粉,穿一襲胭脂紅宮裝,肩披葡萄紫碎花披帛,手握量尺,正一絲不苟量尺寸。

    “姐姐們的手真巧,前年縫的衣裳,穿到今年還很勻實,洗了幾十遍都洗不破,針腳也細密,沒炸過線!”綠衣黃門逮着宮女低頭記錄尺寸的空當,極口誇讚。

    宮女朱脣微動,笑道:“好小子,嘴上抹了蜜似的,長大了可了不得!”說着,翻了翻旁邊的注色簿,恍然明白,道:“原來是軍頭引見司的,這便不足爲怪了,你們司可全是人精兒!”

    綠衣黃門聽宮女聲音圓潤,很是動聽,趕忙道:“姐姐謬讚了,我瞧姐姐才心靈手巧呢!”

    宮女淺笑嫣然,擺了擺手,道:“行了,量完了,快回去當差吧!”

    “有勞姐姐,祝姐姐歲歲順心!”綠衣黃門說罷,裝模作樣作了個揖,然後一溜煙出了畫廊。

    後面幾個小黃門搖脣鼓舌,嗤之以鼻。

    宮女瞥見了,只不當一回事,嘆道:“這孩子,口齒倒是伶俐,就是聰明太過了!”

    綠衣黃門心情舒適,一徑小跑,冷不防經過隊尾時撞見了守禮,兩人俱是一愣。

    接近半年未見了,杜蓄又竄了一頭,精神振發,朝氣蓬勃,守禮眼見他滿臉笑容,身輕如燕,迎面向自己走來,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不該打招呼,幾番掙扎,別過臉去。

    杜蓄見守禮這態度,冷哼一聲,也裝作視而不見,氣咻咻出了庭院。

    梁芳轉過頭來,見守禮神色不對,關心道:“怎麼了?”

    “沒什麼!”守禮搪塞道。

    梁芳半信半疑,正要追問,忽聽東邊廊下起了爭執,有宮女們推搡打罵的聲響。

    衆人目光集註,只見東邊廊下圍着兩撥人,左邊以萬春殿司馬德妃座下掌事宮女景春爲首,右邊以千秋殿郭貴妃座下掌事宮女秋荷爲領,氣勢洶洶,分寸不讓。

    尚衣局宮女碧玉生性軟弱,見兩邊各有憑仗,都不是善茬,立意在中間和稀泥。

    “凡事都分先來後到,你這樣飛揚跋扈,不守規矩,難不成是仗着貴妃娘娘的勢?”景春慍怒道。

    秋荷瓊鼻一哼,不屑道:“我不懂先來後到,我只知尊卑有序,低人一等便要奴顏婢膝!”

    “你不過是千秋殿的掌事宮女罷了,有什麼底氣可豪橫的?”景春越聽越來氣,不禁譏諷道:“梅香拜把子,大家都是奴婢,難道這奴婢還分三六九等不成?”

    秋荷隨後道:“當然分了,還是皇后娘娘親自擬定的品階,你若不服,儘可到甘露殿評理去!”

    “巧舌如簧,皇后娘娘理你?”景春譏笑。

    秋荷翻了個白眼,態度囂張道:“懶得與你廢話,誰有本事,誰就先丈量是了!”

    話音剛落,秋荷便笑着揮了揮手,授意跟從去找碧玉量尺寸。幾個宮女毫無主見,遵命照辦。對面的景春見狀,氣得兩眼冒火,不肯輸了陣仗,暗示手下阻攔。

    於是兩邊便扭成一團,不是你擰我一把、就是我掐你一下,時不時發出喫痛聲。

    廊外,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花房的人遠遠站在外邊,瞧是瞧不見的,只聽譏諷、咒罵呶呶不休,鄧佶忍不住道:“別瞧這女人柔弱,真拿刀動杖了,連男人也不如!”

    “這便是輸理不輸陣了!”劉昺取笑道。

    趙欽困惑道:“這尚衣局的掌事聾了不成?動靜鬧得這般大,還不出面調停?”

    “哪裏是聾了?明明就是不敢管,你瞧,一邊是德妃心腹,一邊是貴妃心腹,宮裏誰不知道?這兩位早形同陌路、勢若水火了。”杜陵頭腦冷靜,分析得頭頭是道,“所以啊,明面是宮女吵架鬥嘴,其實是上面兩位的較量,誰又敢插手呢?”

    衆人聽了,都覺有理,再不吱聲,只伸頭探腦,側耳踮腳,人架着人向廊下張望。

    少頃,門口傳來一聲呵斥,如雷震天庭,如炮響空谷,嚇得衆人都規矩站好了。

    守禮大膽擡起眼來,只見來人正是許皇后宮中的劉安人,披戴鮮豔,貴氣逼人,身後的幾個宮女也容貌端正,姿態得體。爾時,劉安人怒形於色,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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