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殿上歡之鳳翔九天 >第九十三章、各奔東西(一)
    兩人揣着好奇出了院,只見門前站着個蛇頭鼠眼的黃門,看年歲,約莫二十出頭,穿一襲黛青小團花常服,狹長的眼睛露出微光,狐疑地盯着張晟與守禮打量。

    張晟腳下生風迎上去,卑恭道:“小人張晟,見過大人,不知傳召有何吩咐?”

    黃門見他主動應召,眸中懷疑之色稍減,便用低緩的語調道:“傳東宮詹事口令,前日放榜,陰差陽錯,弄混了中選者姓名,今已查明,着汝明早即往東宮報到!”

    “啊......”

    張晟弓着腰,詫異地擡起眼簾,緊盯黃門不放。

    黃門不悅地砸了咂嘴,俯視着滿眼驚疑的張晟,問:“話已帶到,你聽懂了吧?”

    張晟點頭,緩緩起身,開口道:“大人莫怪,我心裏尚且有個疑問,還望解答!”說着,見黃門沒有拒絕,張晟便問:“照理說,東宮遴選侍讀該十分仔細纔對,怎會有如此錯漏?”

    黃門聽了問題,反應淡漠道:“我只不過是個傳言送語的罷了,這個中曲折,我也不甚清楚,如果你非要尋根究底,不如等到了東宮,當面去問許詹事底細!”

    “不敢!不敢!”張晟惶恐道。

    守禮後腳趕到,目睹了這一幕,連忙扯了扯張晟的袖口,低聲道:“晟哥兒,失而復得,終是好事,你就別計較這麼多了,先費點銀錢打發了他,再行計較!”

    張晟聽着有理,顧不得心內懸疑重重,趕忙從腰間繫着的葡萄紫錢袋內取出半吊錢,送給黃門。

    黃門收了錢,臉上終於有了喜色,笑道:“東宮畢竟是太子居處,不比尋常皇子處,規矩大着呢,明早提前準備,不要遲了,我聽許詹事講,巳時一點便要點名。”

    這是赤裸裸的提點了,張晟心中喜悅,連忙道謝。

    黃門見他識趣兒,眼中劃過一道讚賞,轉頭又交代幾句,便道了乏,返回東宮。

    守禮陪張晟一路送行,好言好語不斷。

    再回院前,門口站了不少人,有的衣衫不整、有的穿着常服,都伸頭探腦湊熱鬧。

    辛歡見張晟面帶喜色,深以爲異,趕忙笑嘻嘻湊了上去,道:“我就說晟哥兒有學問,不該落選才是,如今正是撥雲見日,日後遠舉高飛了,我等還靠你多提攜!”

    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人附和:“是啊,咱們這羣人裏,就屬晟哥兒出類拔羣,以後都得仰仗您呢!”

    “從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錯將寶玉當了石頭,如今真羞死了!”又有人半掩面道。

    張晟經歷過失意,哪裏不知他們的嘴臉,都是上頭一臉笑、下面使絆子的行貨,不過礙着舊日情分,兼之失而復得的喜悅,便耗着幾分耐心,與他們虛與委蛇。

    守禮見張晟被團團圍住,自己完全擠不進去,索性先回了房間,幫他收拾行囊。

    不想收拾着收拾着,眼濡溼了,守禮回憶着與張晟休慼與共的日子,萬分難捨。

    偏這時門開了,張晟滿臉嫌惡走了進來,嗤笑道:“這羣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守禮背過身,偷偷拭了淚,轉過頭來笑道:“宮裏的人不都這樣嗎?拜高踩低!”

    張晟付之一笑,又見守禮在打包衣服,便道:“你不還沒領旨嗎?急着打什麼包裹?”

    “哪裏是我的衣物?明明是你的!”守禮聲如蚊吟。

    張晟聽說,驚訝地擡起雙眼,果見守禮正在收拾的全是自己衣物,不禁笑從心起,道:“我隨身衣物不多,大不了明兒起早點就是了,何必這會子急三忙四的?”

    “剛聽那傳旨黃門說得鄭重,還是及早準備着吧,免得又生亂子!”守禮垂頭道。

    張晟聽得真,不覺觸動了柔腸,嗓音低沉道:“說來,這回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冒險求九殿下施以援手,只怕我要抱憾終身,更要與心心念唸的東宮侍讀失之交臂!”

    守禮聽得受寵若驚,忙道:“我只是提了一嘴,其實,出大力氣的是九殿下,真不知如何謝他!”

    “他貴爲皇子,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咱們能報答他什麼?”張晟用羨慕的口吻道。

    守禮聽了,知是實情,一時也無話。

    張晟挨着牀沿,款款坐下,一邊陪守禮疊衣,一邊道:“等我走了,只怕你也快了,等你去了九殿下那兒,切切小心,不可輕信反覆小人,否則,悔之晚矣!”

    守禮手上的動作一滯,聽得感動,也道:“宮裏人都傳,東宮富麗,人才濟濟。那富麗,我是親眼見識過,只是人才濟濟,我卻不知是真是假,但想來人應不少,便如這次侍讀選拔,尋常皇子只有兩伴讀、兩侍書的員額,可太子卻有四員。之前,我也聽楊都知說過,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等你去了,精進學術,增長才幹,固然是第一要務,但也須步步小心,提防那些愛含沙射影的小人!”

    張晟越聽越想笑,忍不住道:“我才勸你小心,你又反過來勸我,咱倆真是......”

    守禮垂頭,抿嘴一笑,手上繼續收拾起來。

    張晟目光移動,見他拾掇的多是陳年舊物,便攔下道:“這些都是駢拇技指,帶着也是多餘,反而累贅,不如你挑一挑,揀能用的留着,剩下的,或送人或丟棄都好!”

    守禮想了想,道:“別看這些物什半舊不新的,差不多都能用,明兒我問問誰要!”

    張晟聽他心裏有這打算,珍視的目光開始在一堆雜物間打轉,不由低迴嘆息。

    守禮知他戀舊,可挪窩不同於搬家,總不好一股腦搬個乾乾淨淨,勢必有取捨。

    這麼尋思着,守禮突然想到還有一宗事未了,當即離開牀沿,亟亟跑到箱籠邊,就着豆大燭光,從箱籠裏翻出一暗灰團花包裹,極重視地抱在懷裏,踅回牀邊。

    張晟略感好奇,因問:“這包裏裝了什麼寶貝?”

    守禮笑得憨厚,道:“明兒,咱們就分開了,我身無長物,也沒什麼送得出手的東西,只有一雙鞋和一個荷包,都是我託人從尚衣局買的,還望你不要嫌棄!”

    張晟滿臉欣喜,樂不可支地接下包裹,速速解開,只見包裏露出一雙天青皮布鞋和一個雪青料荷包。那布鞋做工中乘,內裏和底子也平庸,巧在鞋頭刺繡了花;荷包上刺繡了竹梅雙喜的圖案,張晟對女工也不甚瞭解,不知有什麼寓意。

    “這鞋頭繡了花,寓意前程似錦,我便也祝你前程似錦罷!”守禮凝視着張晟道。

    張晟心中歡喜,笑道:“無功不受祿,我也不好白收你禮,必得禮尚往來纔是!”

    守禮聽了,連連擺手,“不用!”

    張晟不聽,喜滋滋去書案捧了一本手抄集,回來道:“這是我親手抄的《鮑參軍集》,貴在用心,還望你哂納!”

    守禮莞爾一笑,隨手接了,攤在掌心,胡亂翻了幾頁,果然是張晟的手跡不假,於是道:“鮑參軍的詩我只粗略讀了一遍,不過,其中有一篇,影響十分深刻!”

    “你別揭祕,教我猜一猜,看對不對!”張晟打斷守禮的話,然後,絞盡腦汁琢磨了一會,突然開心道:“定是這首無疑了,我背給你聽!”說罷,便開始聲情並茂地吟詠起來:“梅花一時豔,竹葉千年色。願君松柏心,採照無窮極。”

    守禮聽他讀中了,馬上有知己之感,不禁笑道:“都說臭味相投,咱們也是吧?”

    “瞎說,咱們是脾性相投!”張晟糾正道。

    守禮聽了,笑而不語。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鑼聲,打更的黃門朝四面八方嚷道:“天氣燻蒸,小心火燭!”

    守禮與張晟眈眈相視,心照不宣,忙忙收拾了衣物,撂在牀尾,預備明早打點。

    熄燈就寢,守禮仰臥在牀上,想着不可預知的未來,不免耽憂,便長吁短嘆起來。

    張晟聽見,連忙問緣故。

    守禮道:“我入宮不滿兩年,居然換了三個地方、跟了三個主子,真教人笑話!”

    “你不是說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嗎?”張晟語調沉穩,“原話回你!”

    “當選皇子侍讀固然可喜,但我聽說,這差事不好當,稍有差池,項上人頭便難保了!”守禮轉述着聽來的話,心緒起起伏伏,如暴風吹過波瀾不驚的湖面。

    張晟嘆道:“不管前程如何,總好過在藏書閣混喫等死,我對自己很有信心,你也別畏首畏尾的,不論順境、逆境,凡事看開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守禮虛心點頭,但眉頭仍蹙着,暗示他的擔憂。

    屋裏一團漆黑,張晟也看不見守禮的神色,便安慰道:“還好九殿下和太子殿下算親厚,兩人的居處也離得近,以後,咱們常來常往,你若遇見什麼棘手的事,不許藏着不說,一定教我知道,我便無能爲力,好歹也能陪你承受一些苦!”

    守禮點頭稱好。

    隨後,張晟又寬慰幾句,守禮沉抑的心情好轉,便勸他早些睡,別耽誤了明日正事。

    張晟曉得輕重,慢慢閉了嘴,沉入夢鄉。

    不久,守禮便感覺耳畔飄來輕微的呼吸聲,不禁一笑,也摩挲着指溝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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