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期,甭管晴天陰天、颳風下雨,只要不是天上落刀子,海邊的遊客,熙熙攘攘。有的攜帶妻兒老小,有的帶着漂亮女友,也有哥們兒弟兄湊一起。他們早早趕來,就爲能夠在沙灘找到一塊兒視野不錯的空地,支起各家帶來的簡易帳篷。既能鑽進去換衣服,又能在玩兒累之後,進去喫着東西,看看大海,聽聽海浪。
帳篷一拉開。小孩子們通常第一個探頭出來,興奮地哇哇叫,光着屁股,身上套着可愛的泳圈,奔向大海,蹣跚跑去。大人們連忙追出來,牽着孩子的兩隻手,稍稍活動活動,一同下海。
稍微大一些的少年們,拿着水槍,衝進海里,把水堂灌滿水,找準了目標,毫不客氣地噴對方一身海水。
再大一些的人,各有各的玩兒法。有的仗着水性好,一個猛子下去,在幾十米開外浮出海面;有的難得見到海,神情激動,抱着泳圈,一點點往深處走;還有的被海中活物夾到手腳,又叫又笑,眼角帶淚地上岸,只稍作處理,就歡歡喜喜地回到大海的懷抱。
慕璟身爲揚帆俱樂部的老闆,每年旅遊最旺時期,必須每個白天在這裏坐鎮。他穿着件短袖大花襯衫,配一條五分長的沙灘褲,戴着墨鏡,躺在被太陽傘遮住的軟椅上,時不時起來與人打個招呼,面帶笑容地說一句:“老闆,玩兒好啊!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這些人裏,不少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隔三差五來捧場,爲他們帶來生意。作爲利益交換,揚帆需要好喫好喝地供着他們,各類水上項目也要給他們最大打折。
由於是旅遊季,環海路上,車輛擁堵地彷彿龜爬。宿業一腳油門搭着一腳剎車,好不容易拐進沿海路,在轉悠了三個來回之後,總算找到個車位。他停好車,拉起手剎,擡頭看一眼後視鏡。
禮諶從上車開始,全程一臉嚴肅,翻着手裏的文件。以至於,現在都沒發現,已經到達目的地。
“諶少,我們到了。”宿業出聲提醒着。
“嗯。好。”禮諶頭也不擡地答應一聲,頓了頓問,“幾點了?”
他看一眼中控的顯示屏:“九點半多。”
禮諶擡頭看一眼窗外,復又低頭翻文件:“九點五十,提醒我。”
察覺禮諶言談舉止中透着從未有過的緊張,宿業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心道:“希望將來有一日,我能爲你分憂解勞。”
車子停在路邊,與沙灘距離不足三十米,之間是一片綠化帶。總有素質低下的人,穿過青青草坯,走向沙灘。蜿蜒的綠化帶,被踏出幾條錯綜複雜的羊腸小徑。其中一條較爲寬敞的,歪歪斜斜鋪設着石頭,形成正兒八經的路。路旁矗着個大指示牌,上面碩大的幾個海藍色黑體字:揚帆俱樂部。字的下面,是一個戴着墨鏡的卡通人,踩着衝浪板,乘浪飛翔。
宿業看向道路另一側,瞧一眼時間,距離九點五十,還有三分鐘。他打開車門,快速來到對面小店,對老闆的熱情推薦,充耳不聞,買下一件白色防曬服。
“諶少,五十了。”他一手拉開後排車門,把衣服遞過去,“外面紫外線太強,你穿上它。”然後又把車裏的墨鏡交給對方,“再戴上它。”
禮諶面上一怔,接過來穿戴好,對宿業笑道:“謝謝。”
“謝什麼?這都是助理該做的。”
兩人跟着指示牌,走過羊腸小徑,踩着沙灘,鞋裏灌了不少海砂。宿業第一次來到北邊海域,感覺自己彷彿進入了極樂世界。
在緊鄰海岸線的地方,有一片休息區,坐着不少男男女女。這些人裏面,男的多數打着赤膊,穿條三五分的沙灘褲,有意露出一身腱子肉;女性們則穿着性感的泳裝,秀出誘人的身材。當然,也有各別一看就是陪着來的,把自己從頭到腳用防曬服裹起來。
慕璟被吵醒,一手拿過桌上的椰汁,一邊喝着,一邊看了看四周。他眼前一亮,猛地坐起來,對着遠處揮手:“嘿!這兒!”
當宿業看到明顯比過去黑了好幾個色度的慕璟,他在心中誇讚自己的聰明,保住了禮諶白皙的膚色。
“你們怎麼有時間來玩兒了?”慕璟吩咐人給兩人取來冰鎮椰子汁。
“吳總約我在這裏見面。”禮諶接過其中一個,並把另一個遞個站在身後的宿業。
“泰威集團。”禮諶面帶憂愁,“我沒有見過,也沒與他聊過,之前都是我父親和他打交道。我父親出差,過幾天才能回來。集團的人和我反饋,吳總有意想用千秋來壓天地的價。”
“原來你說那個吳總啊!”慕璟一手在禮諶肩頭拍拍,“那傢伙可不是個善茬兒。你小子,能應付嗎?”
“成於不成,都要成。”禮諶略微用力捏了吸管,濺出幾滴椰汁。
“那倒是,你可是天地未來的接班人。”慕璟哈哈一笑,“來都來了。談完事情,請你們下水玩兒。幾年不見,你總該學會游泳了吧?”他有意帶上個“們”字,不着痕跡地瞥一眼禮諶身後,一言不發的宿業。
禮諶淡淡吐出兩個字:“沒有。”
慕璟瞪大眼睛,轉而撇了撇嘴:“你說說你,簡直給我們海邊兒的人丟臉!”他擡頭看向宿業,“你呢,會游泳嗎?”
宿業回望慕璟一眼:“我……”他霎時住聲,警惕看着快步走過來的一個人,一雙眼睛銳利地打量着對方。
這人長着娃娃臉,身材瘦小,皮膚略黑,穿着短袖衫和牛仔褲,配一雙中端休閒鞋。他走到桌前,客氣地對禮諶說道:“禮總,您好。我叫小司,是吳總的司機。吳總在那邊接待朋友,請您一道兒過去。”
或許是因爲同崗,或許是因爲對方彬彬有禮,宿業對小司的第一印象很好,投過去友好的目光。他跟在禮諶身後,隨着小司的指引,來到近海的一個桌位。
太陽傘遮蔽下的桌位,坐着兩個戴墨鏡的人。一個虎背熊腰,一個肥頭大耳。皆是脖子上掛着大金鍊子,光着膀子,穿條大花褲衩,一身黝黑的皮膚,使得滿身的刺青,顏色黯淡不少。
兩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旁若無人地對談。
宿業偷偷掃過去一個冷眼,分不清哪個纔是“吳總”。他皺眉看向禮諶,心道:“太子爺不好做啊,還要和這種人打交道。”
禮諶站定片刻,逮到兩人喝飲品的間隙,客客氣氣地向那個肥頭大耳地做自我介紹:“吳總,您好。我叫禮諶,是天地集團總經理。”
“不是沒見過嗎?!”宿業瞪大眼睛,望着禮諶,“他是怎麼分辨出來,哪個是吳總的?”
吳總腦袋稍微一偏:“天地集團沒人了?找你這麼個毛孩子做二把手?”他也不等禮諶回答,又和那虎背熊腰的繼續瞎聊,“老張,天天就這點兒花樣,真無聊。就沒點兒別的樂子?”
老張一臉諂媚像:“有啊!我找了幾個沒見過海的妞兒,一會讓她們過來給你看看。那身材,嘖嘖嘖……”說着,面上浮現猥瑣地笑,“你看了絕對把持不住。”
宿業覷一眼面無表情的禮諶,篤定太子爺已經閉起五竅了。畢竟,這倆人的聊天內容,連他一個俗人都聽不下去,何況是禮諶那種心不染塵的世間佛。
他也跟着禮諶見過不少人物,各個階層的都有,但無一不是西裝革履,面帶笑容,言談舉止,有着一個企業領頭人,該有的模樣。再看眼前這倆人,好似炒地皮的暴發戶,新時代的流氓。
他不由得握緊拳頭,眼角注意到不遠處的慕璟,似乎在向這邊打手勢。他看了半天,才理解對方的意思。悄無聲息地退離幾人,連忙跑過去,一邊擔憂地看着禮諶,一邊拿起慕璟身邊的椅子:“謝了!”
慕璟一手抓住宿業的手腕兒:“怎麼謝?”
“你想我怎麼謝?”宿業甩甩手,注意力完全放在禮諶那邊,連眼神兒都沒給慕璟一個。
“先欠着吧。”慕璟稍微用力拽一下宿業,低聲說,“你要是想幫他,就用你在夜總會的方式。”
他蹙眉看着慕璟,恍然大悟:“我欠你一份情。”說完,扛着椅子過去。
還沒等放下,就看到吳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對着身後的小司怒吼:“你幹什麼喫得?禮總站半天了,你怎麼不去給他拿把椅子。”
小司被這一吼,嚇出個哆嗦,低着頭,一聲不吭。
“不必了。我們天地集團的禮總,宰相肚裏能撐船,不會在意這種小事情。”宿業忍無可忍,口氣生硬。他把椅子重重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對禮諶說:“諶少,請。”
四個人,八隻眼睛,齊刷刷地盯着他。他暗道:“糟了!被慕璟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