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菈菈半跪在水面上，謙卑頷首,只能瞧見她頭頂發旋,密匝匝一小個墨綠色。
“當衆說些媚上的話。”冰冷手掌落在頭頂,人魚的皮膚溼滑又粗糙，柏菈菈幾乎能聽到鱗片摩擦髮絲的聲音，愛茉莉就用這種近乎母親對待女兒的姿勢,居高臨下撫摸着她。
“——柏縣長是覺得，我一定不會殺你是嗎？”
柏菈菈：“”
“是,您不會。”
“客觀來說，我剛纔這番話音調不高，未必多人聽見。”
她吸口氣,躲開人魚爪子：“——還有，殿下，您該剪指甲了，老掛頭髮。”
愛茉莉：“”
她立刻把柏菈菈的墨綠長髮揉成了雞窩。
柏菈菈鬱卒嘆氣。
這叫什麼事。
好不容易造勢威壓,又把臺階遞到了人魚公主眼前，照理說她應該很樂意下吧。
我看中軸宇宙那些懂兵法的將軍，都是如此降服敵將的啊！諸葛軍師就是這麼生擒姜維的,這愛茉莉可比天水姜伯約資質差遠了，不該如此啊？
話說,蟲菈菈，你是不是搞錯了“降將”的身份？此刻降的是你不是她？
“我確實不會。”愛茉莉遠望着海面,自己帶來的海兵正和巡防隊鏖戰，纏鬥的身影共同浮浮沉沉，她只是看着,沒有出言指點。
既然六公主不開口，柏菈菈也沒進行戰場指揮。
“不會什麼？”
“明知故問。海之國以妖立國，但學的還是人類計謀那一套，既說想做我七海的左右手，那就拿出點可憐的腦容量，向我展示吧。”
愛茉莉將手掌壓在戰戟杆上，暗中加力，讓柏菈菈無法起身，只能跪着聽訓。
柏菈菈：“”
這公主怎麼這麼擰巴呢。
海之國雖說處在世界一流水平，但是百強前十里，它人口最少、地域最廣，不說地廣人稀發展起來多不方便，就單說那廣闊疆域毫無山川阻隔，每年接壤的人類國家有多少偷摸逾越海疆的劣跡？她六公主數得清嗎？
而且，海之國強大的根本原因，很大部分是因其立國早、妖兵實力強、佔據七海地利足好，但這些，在後起之秀人類之國面前，都比不過腦子靈，會彎道超車。
萬物靈長之族的潛力，哪是狡詐多變一詞能說盡的？
若海之國的統治體系裏再不嵌入人類智囊團、那衰敗就是遲早的事。
“展示什麼？”柏菈菈緩慢偏開頭，那眼神讓愛茉莉不敢再將手掌落下。
她雖跪在地上，卻好似立於山巔，烈陽般刺穿迷霧。
“展示眼下交戰巡防隊會贏的原因嗎？”
“還是挑明說，你國治理結構有問題，越拖死得越快？”
愛茉莉：“”
海岸邊，小丑魚總管心臟抽痛地數着海兵數量，眼看一個個被薅下海面，彷彿聽說了魚能被水淹死那麼離譜的謊言般，五官扭曲，身邊七公主卻故作深沉：
“奇怪，六姐幹嘛呢？”
“柏菈菈的腦殼，那是能亂摸的嗎？”
她下意識摸摸自己的紅髮。
六姐是忘了，親妹這把紅髮是被誰燒的了嗎？
雲修瞟她一眼，一祕又在朝他打眼色，示意看完熱鬧趕緊走人了，被他摁下去手，安撫地拍拍，比口型：待我看完海之國王儲的水平。
一祕：？？？
愛麗兒餘光瞥他一眼，眼神壓抑。
小丑魚總管：“公主怎麼長他人志氣？”
愛麗兒：“不用我長，六姐被揍的還不夠慘嗎？”
“現在這般，也就遊客還以爲雙方打平吧——你難道看不出，柏縣長是再給六姐面子啊。”
總管趕緊看雲相一眼，見他似笑非笑，小聲提醒道：“殿下，旁人在場——”
“在場就在場，雲修又不是傻子。”
“六姐和柏菈菈的武技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但她現在依然在——”折辱一字到了嘴邊，愛麗兒咽回去，“不太尊重柏縣長——這不太對，柏菈菈肯定暴露了什麼軟肋。”
“六姐性格高傲謹慎，敢這麼做，必然是踩到了敵人痛腳。”愛麗兒略微提高聲音，忽然魚尾巴拍打水面：“我明白了，不是她，是大黑暗森林！”
雲修眼中浮現了一抹欣賞。
愛麗兒忽的轉頭：“兩腳怪，少拿挑貨的眼神看我。”
“我不喜歡。”
雲修：“”
“你——放肆。”一祕氣急，本國人哪忍得了妖怪當面喊領導人兩腳怪，頓時想上前理論，被雲修擋住，“六公主誤會了。”
“我是欣賞您的敏銳。”
愛麗兒嗤笑：“欣賞？是站在一百米終點鼓勵五十米選手快跑的那種欣賞嗎？”
“真虛僞。”
見雲修聳肩並不生氣，愛麗兒又嘁聲挑釁：
“裝什麼？你早想到了吧，在這裏試我？”
“打架是我姐，你卻在這裏看我？是覺着王儲之爭會爆發在我和六姐——我倆之間，想押寶是吧。”
“所以繞路來大黑暗森林，想看我六姐到底什麼水平？”
“所以坐山觀虎鬥，窺伺我能不能看懂這場權鬥？”
雲修光笑不說話。
愛麗兒也不知自己在生氣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越說越生氣。
許是崇拜的六姐被人當面暴打，許是在人類面前暴露了妖怪就是腦子慢的短板。
“我是喜歡漂亮兩腳怪，也許還雌雄不忌，但也不會被區區皮相挑撥了姐妹關係。”
“你們人類，要敢趁海之國王權交替之際興風作浪，就都給我洗乾淨脖子等着！”
話越說越急，小丑魚總管都想捂她的嘴了。
良久安靜，直到海面上一跪一立兩人都站了起來，雲修才撇了下嘴角，含着笑意的眼睛沒甚溫度。
“敬告七殿下，言多必失。”
“色厲內荏一詞，不知您聽說過嗎？”
這是罵我心虛肚裏沒貨又嘴上厲害。
愛麗兒抿嘴看他。
雲修：“人魚壽長，自有大把時間嘲笑人類成長的浮躁又不紮實，但沒辦法，我們短命，光陰流逝，再不快快成長，就滿頭白髮了。”
“所以，我勉爲其難指點您一句：會咬人的狗不叫，人類裏的陰謀家，也從不喜歡嘴上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