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出發還有三小時，紅帽子在屋裏燒的起不來牀。
之前海戰他去湊了人場，喬尼擔心他戰力不濟，安排了後勤員。沒成想,海戰後半段水下撒了天羅地網,後勤員個個織網累到不行。
出了海,紅帽子就發起了高燒，燒了一晚上不見好。
柏菈菈和諸葛小玉一個都沒在身邊，幾個熟悉的村幹部也在忙接待，少年一個人堅持着涼水降溫,終於在快半夜時,等來了姍姍來遲的尼古拉斯。
狼王一如既往的孤傲冷淡,見紅帽子臉色通紅,身形發顫,也不過來幫忙，只自己倒了杯茉莉花，坐在桌邊。
“怎麼樣了。”
紅帽子：“”
“自然是沒有你們妖怪那麼好的體質。”
尼古拉斯哦一聲,嫌棄地看他：“那現在你必須有了。”
紅帽子疊被子的手一頓,蹙眉看他，“參觀會那邊出問題了嗎？”
看一眼時間，快兩點了,以柏菈菈連熬三四天不休息的工作狂作風,這個點不回來,不至於讓狼王傳信。
——只有一個可能，海之國參觀工廠現場，出了問題。
尼古拉斯舔了一口茶水，“嗯,算是吧。”
“短短一個參觀會，忽然就決出了未來發展戰略——一把手去西陸送寶，二把手去海之國練兵。”
“兩大定海神針要走了，咱們縣估計會生亂。”
紅帽子只停了一下，便接着收拾牀褥：“不會的，柏菈菈不會什麼都不交代就離開。”
“所以，需要我做什麼？”
尼古拉斯舌頭捲了卷，有些意外地看他。眼前少年輪廓抽條，五官不再是相識時的稚嫩，神色也變得堅定，黑眼圈不減，話語卻清醒平和。
“我以爲，你會擔心縣裏。”
紅帽子：“當然擔心，但既然你還安穩坐在這裏舔水，而不是柏菈菈親自來找我，那就說明事情有救，只是有了新計劃而已。”
尼古拉斯：“”
“你還真是柏菈菈的好孫女。”
紅帽子忽然變了臉色，“閉嘴，她不是我外婆。”旋即，他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收斂語氣：“參觀會上到底發生什麼了。”
狼王：“……”
“吵架了。”尼古拉斯剪短道。
狼尾巴晃來晃去，狼王想起幾天前，柏菈菈祕密召集狼族，連夜把幾條生產線拆掉，藏進了森林深處，路易十四還打着哈欠問她，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說要給海之國參觀的嗎？
那時天正下雨，電閃雷鳴，雨水一串串從柏菈菈臉上滴下，黑夜只能看清女人發着微光的下頜。
“參觀？”
“誰會把底牌給人家參觀呀，傻瓜。”
“海之國現在是咱們主國，但，不會永遠是。”
“如果要角逐宇宙之巔，海之國這塊肥肉，我們一定好好計劃。”
路易十四當時都聽傻了。
誰能想到，半夜被拉來做苦力，聽到了這麼驚世駭俗的話。
背叛主國，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被世人唾罵的事。柏菈菈看着是個思路中正的妖怪，沒想到一肚子壞水。
旁邊，尼古拉斯冷笑一聲。
“你是說名義上不是主國，還是實質上不是主國。”
這話問的有講究。
柏菈菈看他一眼，心道不愧是能自我啓靈成妖、還能做首領的狼，問的真到位。
名義上不是主國，就是海之國和大黑暗森林“主僕關係”破裂，公開撕破臉。
如此一來，必然要去大陸聯合會更改文冊，徹底修改這一延續了百年的事實，各大國輪番開會，搞一些沒實際意義卻很出風頭的事。
大黑暗森林會因此名聲爆漲——
但得不到實質優惠。
別的不說，大黑暗森林但凡敢公開說，不做屬國，那剛和海之國簽訂的大宗農產品、工業品交易就會立刻告吹。
數億gdp轉瞬飛灰。
而第二條路，實質上不是主國，內涵就深了。
那晚，柏菈菈沒回答這個問題。
尼古拉斯也沒再追問。
他只是默默修正了心中對柏菈菈的定位。
起先只是在雪原一戰征服身心，覺得她雖然思想木訥但好在原則鐵硬，現在卻發覺，她腦子裏可能有一個巨大的理想，什麼小名小節，都渾不在意。
反抗主國，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尼古拉斯是真擔心柏菈菈把自己玩死。
妖怪可沒人類那麼強的變通本領。
“你外婆要有你這麼快的成長速度，我也不會擔心了。”狼王繃着一張稚嫩少年臉，老氣橫秋道。
紅帽子：“？？？”
“參觀上確實出了點事。”
“咱們縣最近成績不錯，《西早》不是報了幾次嗎，大夥有點翹尾巴了。”
“柏菈菈就用了點手段，以縣長的身份，在人魚面前狂妄了一把，故意利用海之國打壓縣裏的囂張氣焰——”狼王止住話頭，好整以暇看紅帽子驟變的臉色，才說：
“別關心則亂，柏菈菈暴打愛茉莉那種水平，連一隻手都不用。”
紅帽子臉色好了些，但眉頭依舊沒有鬆開。
狼王娓娓道來：“愛茉莉很生氣。”
“把大黑暗森林罵了一通。”
罵得對，紅帽子垂眸，想起了原來上戰略課，他得意洋洋自恃學識，卻被剛學幾個月的尼古拉斯反超的事。
尼古拉斯：“你應該能想到，妖怪生氣是什麼模樣。”
紅帽子：“”
他還真不知道。
柏菈菈似乎從沒生氣過，她只是“有問題就解決”。而諸葛小玉看似暴脾氣，實則永遠心有謀算。
“喬尼差點被愛茉莉當場殺了。”尼古拉斯慢吞吞道。
紅帽子嘩啦站起來。
尼古拉斯又大喘氣：“被柏菈菈救了。”
紅帽子：“你一次說完會死是吧。”
“喬尼可不能死，他是咱們大黑暗森林領導層裏，職位最高的人類，柏菈菈很重視他。”
尼古拉斯嗯一聲，“他也很重視你。”
“點名要你去西陸護送。”
片刻安靜。
狼王詭異地看着紅斗篷少年臉色慢慢比斗篷還紅，他用爪子撓撓臉，費解道：“你們人類表達交／配欲/望，都這麼磨蹭嗎？”
紅帽子：“啥？”
尼古拉斯：“你看，又開始磨蹭了。”
一看時間，差不多了，狼王起身，“我說什麼你知道，總之，快點收拾，柏菈菈已經在鎮口了。”
又下雨了。
瓢潑雨夜出遠門，向來不是個好主意。
紅樹林鎮門口擠滿了人，鄉親們長隊打堆，個個被雨水淋得通溼，大人們紛紛把孩子送走，自己卻不願離開，擠擠挨挨地望着縣長一行人。
拉特福德老爺子一面低聲和青鎮鎮長裏貝里交代後續工作，一面忍不住受涼咳嗽，助手於心不忍，想給他撐傘，又被逞強的老爺子推開。
“雨大，打上吧。”旁邊女聲道。
拉特福德轉頭一看，“你好意思說我。”
“個女娃淋雨更還有道理了？”
柏菈菈不語，閉着眼微微仰頭，渾身溼透站在雨裏，手裏拿着防水布包好的科研報告。
海瑟薇有點害怕的看她。
不知爲何，縣長周圍縈繞着一股古怪強大的氣息，像一方洶涌海洋衝到眼前，又像暴雨過後的森林，似乎天地間所有的水元素都在圍繞着她。
“怎麼了？”倏忽間，女人轉頭看過來。
海瑟薇頓時心頭一跳。
一雙鐵灰色的豎瞳正在黑暗中望着她，幽幽冥冥。
卻只一瞬，就變成了溫潤的圓形瞳孔。
海瑟薇僵在原地，彷彿被蛇盯上了。
“諸葛、諸葛副縣長已經啓程去海之國了。”她結結巴巴說，腦子完全不知嘴巴在做什麼。
“他讓我——我給您說一聲。”
柏菈菈沒立刻應聲，只是道：“知道了。”
“我們也準備走。”
“雲修說好在雲鳥城接風。”
海瑟薇眼睜睜看着，這座冰冷水元素凝結成的海洋，從她眼前移開。
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心道。
縣長可能不是人這件事，海瑟薇作爲隨身跟記的大祕，大略是能感知到的。
但，以往從沒見過她如此氣勢全開過。
“鄉親們——聽我說！”海瑟薇還在愣神，柏菈菈已經張開雙臂，開始了最後的動員演講。
一瞬間，衆人屏息。
妖力滿盈的水熊蟲大妖，在目光睽睽下睜開了蛇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