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來自哪兒?我要到哪兒去?

    黑暗中的螢火微光,那是殘破的靈魂,時間已無意義,感知早已不存,唯有那微弱的意識,不懈的思考着,思考着那早已遺忘的答案。如此艱難,如此不懈,如此可笑……

    終於,一日,黑暗不再,麻木不存,劇烈的疼痛席捲意識,他茫然,緩緩擡起名爲右手的地方,探向疼痛的根源——心口,鮮血染紅了手指,他勉力睜開眼,看向那鮮豔的紅,不知爲何,莫名的情緒涌現,那是喜悅,他想笑,他應該笑,慢慢迴歸的理智告訴他,於是他笑了,然而,還未等他回味那種感覺,喜悅的感覺,又或者該說活着的感覺,黑暗再次席捲而來……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自紫禁之巔那場當世兩大頂尖劍者的巔峯劍決之後,已過了一月,白雲城主葉孤城的隕落,除了給衆人多了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之外,並沒有引起什麼風波。

    江湖仍是過往的江湖,不會因任何人的離去而有所不同。時間,一直都是最好的忘卻……

    塞北,萬梅山莊。

    紫禁之巔劍決的另一位主角,萬梅山莊之主,西門吹雪,自對決那日歸來之後再未踏出過萬梅山莊半步。萬梅山莊本就鮮有生人,如今西門吹雪一戰封神,更是無人敢來。便是江湖聞名且與西門吹雪爲好友,曾經萬梅山莊罕有的“常客”——四條眉毛陸小鳳,自紫禁之巔後,也是減少了本就少有的來訪。對此,江湖衆說紛紜。

    對於外界的一切,西門吹雪無從得知。便是得知,也不會在意。西門吹雪本就從不在意他人的看法。那麼,在衆人諸多猜測之中的西門吹雪到底在做什麼呢?

    西門吹雪在救一個人,一個曾經他劍之所向、親手殺死的敵人,也是一個如今他費勁心力、迫切要救的知己。

    西門吹雪的劍是殺人的劍,西門吹雪的劍下從無活口。世人皆因西門吹雪之劍,知其盛名,然而除了劍,西門吹雪還有很多別的愛好。罕有人知,西門吹雪的醫術從不遜色於他的劍。

    此時此刻,若有人身在萬梅山莊,一定會大喫一驚,堂堂萬梅山莊之主,白衣勝雪的西門吹雪,在煎藥,是的,親自煎藥,不假他手。可惜,這一幕,除了萬梅山莊的下人,他人無從得見。那麼,是什麼人能得到西門吹雪這般對待?是什麼人能從西門吹雪的劍下存活,並且得到西門吹雪的費心醫治?

    只有一個人,當今天下,只有一個人,一個西門吹雪與之爲敵又不想與之爲敵的人,一個西門吹雪必須殺死又不想殺死的人。葉孤城,白雲城主葉孤城,只有他,只有他能讓西門吹雪如此相待,只有他,配讓西門吹雪如此相待。

    看着藥爐,西門吹雪恍然憶起一個月前,他帶着他的對手的屍體回到萬梅山莊。作爲天下間唯一被西門吹雪認可的對手,葉孤城值得西門吹雪親自操勞他的後事。西門吹雪爲葉孤城選了上好的棺木,換下了染血的白衣,將那柄染了葉孤城鮮血的佩劍放入棺中,入土,蓋棺,一切親力親爲,所有塵埃本該於此刻落定,塵埃本應早已落定。然而,意外往往來的猝不及防,就在西門吹雪拿起棺蓋要蓋棺的那一刻,本該無聲無息的人,早已死去的人,動了。

    他慢慢擡起手,那動作很慢很慢,卻真真實實的在動,西門吹雪定住了,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這令人驚悚的一幕。終於,那隻手到達了它的目的地——心口,而此刻,如雪的白衣,被鮮血染紅。那裏不該有血流出,葉孤城已死,他的心早已停止了跳動,西門吹雪更是親自替葉孤城擦拭了殘留胸口的血跡,換上了新衣,它該是白色的,它本是白色的。而今,鮮血染紅白衣,就像紫禁之巔的那一瞬間,葉孤城倒下的那一瞬間,白衣染血,飛仙落塵,西門吹雪心尖猛跳,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不清楚此刻盈溢心頭的到底是怎樣的情緒,他只有看着,看着那人緩緩睜開的眼,本該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茫然一片,待到那隻染了血的手擡到眼前,纔有了些許光亮,西門吹雪不敢眨眼,他死死盯着這一幕,一抹笑意如天邊遊雲轉瞬即逝,卻也震撼了西門吹雪的心,他說不清那是怎樣的感受,世人震懾於白雲城主氣勢,少有敢直視其容之人,自也無人知道白雲城主劍似飛仙,人,也有着仙人之容。

    皎似天邊月,璨若滿天星。孤高凌層雲,冷傲勝霜雪。那抹笑,很淡,淡的幾乎不可見,然而,常年沒有表情的容顏卻在那一瞬間有了溫度,宛若清風,不熱烈,卻不可忽視。西門吹雪被那抹笑懾住了,不自覺,脣角微動,一抹笑綻在脣間,卻又在剎那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倉惶的震怒。那隻擡在眼前的手無力落下,那雙睜開的眼又閉合了,恍如一夢。

    西門吹雪手抖了,多麼罕見,劍客的手從來都是不能抖的,因爲手抖了,命便丟了。西門吹雪是個身經百戰的頂尖劍客,他的手從來都穩若泰山,便是紫禁之巔將劍刺進葉孤城胸膛的那一刻,西門吹雪的手都是穩的,穩穩地握着他的劍。

    問世間,什麼最是難求,死而復生;問世間,什麼最是珍惜,失而復得。

    大喜大悲,最是傷神。此刻西門吹雪心緒紛雜,體內真氣散亂,心神恍惚,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繃緊的弦往往最是易斷,所幸,遊離的眼看到了那抹豔紅,白衣染血,心中卻不再是紫禁之巔寂寞的茫然,是狂喜,西門吹雪靠近那人,顫抖的探向那人的鼻翼,微弱的呼吸打在指尖,西門吹雪怔住了,轉瞬便清醒過來,他穩住心神,摸向那人的手腕,脈若遊絲,這對任何一個活人而言都是瀕死之脈象,可是,這是一個死人,一個本已死了卻又甦醒的人的脈象,那麼,再加上一個頂尖的醫者,這個人是否真的能就此脫離死域,重返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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