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人都愛僻靜,何況在這兒出入的,誰家地庫裏不停個幾輛豪車?因此地鐵望港站到真正的思源路住宅區也有段距離,得走幾百米後,再順着坡道往山上走。
四點多,太陽正西曬着,還遠沒到日落。任延陪着安問,順着老榕樹下的庇廕處慢慢地走着。路上經過一家藍房子的葡式蛋撻店,安問說:“我請你喫蛋撻吧。”
安養真告訴他,這家蛋撻很正宗,是一對外國夫妻開的,而且已經開了三十年了,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安問被任延幫了好幾次,不禮尚往來一下說不過去了。
玻璃門推開,廊檐上掛着的風鈴被海風吹動,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可能是因爲太熱了,就連熱衷於打卡的網紅也懶得過來,因此店裏人倒是不多。
任延拉開椅子坐下,看着安問跑去前臺點單。一切都在靜默中進行,點一款招牌,比一個四,點一個藍莓味的,再比一個四,繼而在菜單上指了兩款飲料,便掃碼付錢。
點完單回來時,只是短短几步路,安問便察覺到了任延目光裏的情緒。他很敏感,而這樣的目光一生中也遇到過了太多次,坐下後,不以爲意地打了一句話:“你同情我?”
“沒有。”任延本能地否認。
“我看見你的眼神了,你覺得我不會說話,是個小啞巴,所以很可憐,對麼?”
任延勾了勾脣:“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可憐啊,”安問點了點耳朵,對任延抿開脣:“我還聽得到。”
任延點點頭,隔着茶几注視着安問:“真的沒有同情你。”
無論怎麼說,同情和心疼是兩件事,他不會搞混,也不應該被混爲一談。
安問鼓了下腮:“噢,你可真無情。”
這行字打出來太好笑了,任延忍不住笑了起來,安問伏在桌子上,也跟着鼻息輕輕地哼笑。
蛋撻送上來,帶着剛烘焙出的焦糖香味,濃郁得讓人如同置身於化不開的奶油糖果中。安問喫東西像小動物,先捧起來嗅一嗅,再小心翼翼地啃上一點,嚐嚐味道,覺得好吃了,才嗷嗚大口。
“你以前沒喫過?”任延也拿了一個,提醒他:“小心燙。”
也太好吃了吧!安問的眼睛都眯起來,舌尖抿着那點甜味,不自覺地輕晃着搖了搖腦袋,看上去像車載娃娃,一出太陽就搖頭晃腦的那種。
好喫到這種程度了,他還惦記着給院長奶奶拍照片,舉着啃了一半的蛋撻,與之合影了一張自拍。蛋撻黃澄澄金燦燦,鋪着焦糖色的酥皮,讓任延想到向日葵。他拿起安問的手機:“我幫你拍。”
安問“啊”了一下,長開的脣又很快閉上了,咬着,正襟危坐:“我不會。”
他確實不會擺pose,完全沒有剛纔自拍的生動活潑,變得如同完成作業般僵硬。任延按下快門,很有自信地展示,安問搶過去了,“噗”的一聲笑趴在桌子上,稀裏糊塗地打着手語說:“我可不敢發給別人看。”
任延擰眉:“這還拍得不好?”
安問覺得他對拍照一事有什麼誤解,任延覺得他對自己的長相有什麼誤解。
小問號:「在請別人喫蛋撻。」
任延(哥哥):「好喫嗎?」
小問號:「好喫,下次我請你喫。」
任延(哥哥):「我看看。」
安問發了張蛋撻的照片過去,任延哥哥說:「不看蛋撻。」
安問茫然了一會兒,一時喫不準是發自拍的好呢,還是對面那個卓逸羣拍的好。又想到這將是任延第一次看見他的長相,他得慎重一點兒,便說:「沒了,我沒有拍自己。」
對面陷入沉默之中。
任延咳嗽一聲,對着微信像解一道數學題。他只是想要那張照片而已!他不得不主動出擊:“喂。”
安問:“沒禮貌,叫我名字。”
任延只好說:“安問。”
兩個字莫名的低沉溫柔,話音落下,兩個人都莫名地一怔。這是任延第一次當面叫他全名,這也是安問第一次從對方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安問將與他輕觸的視線倉促地垂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以把那張照片drop給我麼?”
對眼前之人,安問顯然沒有什麼多餘的偶像包袱,“好啊,怎麼做?”
他不太會,任延拿過他手機,搜索到自己的iPhone,將那張照片隔空投送了過來。
又吃了一會兒,畢竟聊不起天,安問想,“卓逸羣”應該覺得很無聊,早就想走了吧,遂將剩下的兩枚蛋撻打包,說自己該回家喫晚飯了。任延送他止步於坡道口,一路上夕陽的金光斑駁,遠處白色的浪花聽着模糊而溫柔,要分別了,安問認真地問:“充電寶的錢,我怎麼轉給你?”
“不用了,沒幾個錢。”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句話後,安問愣了一下,繼而點點頭,倒是沒有再堅持。他轉身與他拜拜,提着蛋撻兜子的手揮了揮。任延目送着他走了幾步,花了十分鐘纔等到一輛願意接單的網約車。
司機確認目的地與手機尾號,任延“嗯”一聲,注意力全在安問發過來的微信上。
小問號:「要是讓你跟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待一下午,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任延(哥哥)的回答不假思索:「不會。」
小問號似乎沮喪:「那你會不會不願意跟不會說話的人成爲朋友?」
因爲不想貿貿然告訴任延自己是小啞巴,所以安問總用“不會說話”來指代,意味含糊。
任延搞不懂他爲什麼會這麼問,回道:「也不會。爲什麼這麼問?」
小問號:「我覺得那個姓卓的不想跟我當朋友,雖然我覺得他很奇怪,但看在他給我褪黑素,帶我回家的份上,我請他喫蛋撻,他問我要照片,都不說加微信,用drop。」
任延:“……”
任延(哥哥):「他可能沒想這麼多。」
……主要是怕掉馬。
小問號:「但是我跟他說還他充電寶的錢,他如果同意的話,我們就能加微信了,他又拒絕了。我都暗示這麼多次了,他就是不想跟我加微信,不想跟我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