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麼嗯?誰嗯了?

    安問輕推任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狗屁。”

    “你不知道你剛剛‘嗯’了一聲麼?”任延轉回目光,看進安問眼底,聲音和眼神都微微晦沉:“……挺好聽的。”

    “神經!”安問瞬間翻臉,冷冷地打着手語問他:“調侃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好玩嗎?”

    不等任延有所反應,他扭頭就走。

    他哪有發出什麼聲音?他沒有聲音。別的啞巴還會咿咿呀呀,只有他,什麼聲音也沒有。

    晚自習鈴聲還未打響,但教室裏已經自覺坐滿了人,十五班和AB班對比慘烈,AB班一片悄寂,十五班鑼鼓喧天,老邢揹着手經過:“吵,隔着走廊就聽你們班吵!我從高一就聽見誰嗓門大——林松松!聲音大是吧,明天跑□□來領隊,我給你備個大喇叭。”

    全班鬨笑,林松松漲紅了臉:“老師,這還沒打鈴呢……”

    說時遲那時快,第一節鈴聲追着他的話聲兒就響了起來,以鐵的事實證明他所言非虛,老邢本來臉上就掛不住,餘光一瞥就逮到姍姍來遲的兩個人,二話不說開口便罵:“上學第一天就遲到!成什麼紀律了?”臉色一板:“明天跟林松松一起領操!”

    任延:“……”

    這什麼無妄之災。

    安問是好學生,老邢對好學生向來明目張膽地雙標,緩聲:“你不用,剛來第一天,下不爲例。”

    殺雞儆猴了一頓,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揚長而去。

    省實的晚自習一共三節半,前三節從七點開始上到九點三十五分,走讀生回家,住校生則上完這之後的半節,直到十點。安問有溝通障礙,安遠成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學校裏住着,便沒有爲他申請寢室,而是讓管家鄭伯每天親自接送。

    夏天的夜晚九點半正是涼快的時候,鈴聲一響,卓望道就抱着書包衝了過來:“延!走啊喫宵夜!”

    卓望道是個邋遢鬼,書包裏鼓鼓囊囊的塞滿了卷子和錯題本,跟他比起來,任延兩手空空,像是來省實體驗一日遊的。

    十五班走讀生多,嬉鬧着呼朋引伴的,一時之間吵得耳朵疼,卓望道掐住大嗓門兒衝到任延課桌邊,眼睛卻關心安問:“小問號,你手好點了嗎?有沒有上藥啊?”

    任延按開他腦袋,將他的視線從安問臉上強行移開:“有你什麼事。”

    安問將英語課本和練習冊一本一本裝進書包,聽着卓望道跟任延抗議:“我關心下問問怎麼了?校醫院還是我陪他去的呢,怎麼着也是過命的交情了。”

    任延拎起書包,高冷地哼一聲,埋汰他:“你命可真便宜。”

    “你喫醋是不是啊。”卓望道敏銳無比,鼻翼扇動一副聞到醋味兒的模樣:“太酸了這,能蘸餃子。”

    安問擡眸瞥了任延一眼,任延不自在,喉結滾動,用冷笑搪塞。

    “真沒必要喫醋,”卓望道懇切地說,握起他的手:“延,你放寬心,我心裏有你,你還是我獨一無二的鐵瓷。”

    任延忍住扇他的衝動,將書包懶散地單肩一挎,簡潔地說:“滾。”

    安問還在整理筆袋,見任延和卓望道一前一後出教室門了,動作也更慢了一拍下來。

    “任延怎麼不等你啊?”嚴師雨咬着棒棒糖。

    安問:“不熟。”

    轉眼間教室空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通往校門口的喧鬧聲,聽着很遠,像浮在空中。

    教室門被敲響的聲音在這樣的靜裏顯得十分鮮明。

    安問下意識地擡眸。

    “怎麼這麼慢。”走廊燈暖黃,已經走掉的人去而復返,斜倚着門框,隨手敲了敲門,不像催人,倒像是專門來接安問放學的。

    他腿長手長,站姿總是漫不經心地,但肩膀永遠平直,隨便一靠就能起範兒。嚴師雨下午還在爲安問小鹿亂撞,這會兒又覺得非任延不可了,捧着臉小聲嚶嚶嚶:“我也好想跟任延一起放學啊。”

    安問擡眸再度瞥一眼任延。他有什麼好的啊,不就是高一點腿長一點肌肉漂亮一點鼻子高一點眉骨深一點嗎?他生物都不及格呢。

    任延歪了下下巴,環起胸,好整以暇的慵懶語氣:“兩秒。”

    切。安問背上書包,不情不願地在兩秒的時間內走到了他身邊。

    卓望道家住得遠,在學校附近的居民樓裏租了個單間,家裏安排了一遠方親戚給他燒飯陪讀,如此一來也不必受寢室熄燈時間束縛了,愛學到幾點學到幾點。

    “去我那兒喫個宵夜麼?”卓望道盛情邀請。

    他那遠方阿姨從東北遠道而來,做餃子很地道,但也只有做餃子和燉菜地道,別的都還在摸索。任延上學年期末考時就泡卓望道那兒,快喫吐,現在聽到餃子就想跑。

    “免了。”

    “你不會要這麼早回去吧?”卓望道保持懷疑。

    “打會兒籃球。”

    “學渣。”

    明明是三人並行,卻光聽到兩個人的聲音了,安問安安靜靜地隨行,雖然走在兩人正中間,但像個透明的。

    “你直接回去?”任延碰了碰安問的手背,覺得自己有點神經,剋制住了想牽住他的衝動。

    是慣性,沒錯,因爲小時候安問總吵着要他牽,走哪兒、幹什麼都得牽,肉乎乎的小手將任延的一根食指攥得死緊,攥到掌心出汗也不鬆手。

    任延:“你鬆開。”

    安問:“我不要。”

    任延:“我不跑。”

    安問大約知道大孩子們並不樂意帶着他,那些人還會嘲笑任延每次出來都帶着個小不點拖油瓶。開什麼玩笑,四歲的怎麼能跟六七歲的一起玩呢?這是兩個世界!

    安問覺得一鬆手任延就會跑。

    任延只能拿實話哄人,小小年紀說話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穩:“鬆開,換我牽你。”

    安家的車應該已經在校門口等着了,安問點點頭,算是回答了任延,接着便將手不動聲色地往身後掩了掩。

    但他的小動作瞞不了任延。

    任延很乾脆地走開了一步,跟他隔出距離。

    “你每天就這麼上下學啊?思源路開車過來得四五十分鐘吧。”卓望道震撼,“爲什麼不去天翼?天翼的校董不就住你們那山頂嗎?打個照顧的事情,學校又近又好,而且聽說課外活動巨好玩。”

    安問沉默住。

    安遠成最開始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但安問說,他想去任延哥哥在的學校。任延家離省實多近啊,安問完全沒想到通勤這一遭,現在好了,哥哥塌房了,學校也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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