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舒朗這等紈絝而言,太子殿下是活在傳說中的人物,也就每年隨家中長輩進宮赴宴時能遠遠的瞧上一眼,平日見了恨不能將頭埋胸口裏溜之大吉,絕不敢在他老人家跟前造次。

    雖嘴上稱呼他“老人家”,可太子今年剛及弱冠,放在尋常人家正是年少意氣風發之時,但他已經擁有一身成年人難以企及的沉穩大氣,任何一個第一次見他之人,都會被他身上的氣勢所折服,而不是去注意他過分年輕的臉龐。

    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

    只一照面,舒朗心裏便這般想。面上不顯,很乖巧的朝對方行禮問安。

    太子自有儲君風度,叫舒朗和榮舒堂二人落座。十三皇子立馬爲幾人添上茶水,然後用十分討好的眼神瞧着他皇兄。

    太子對他的賣乖行爲視而不見,溫和的跟舒朗說話:

    “你父忠勇親王乃皇祖父義子,父皇之義兄,算起來你該隨十三弟他們喚孤一聲兄長,在孤跟前,你自不必拘謹。”

    什麼時候能順杆兒爬,什麼時候要乖乖縮着的道理,舒朗還是懂的,他垂眸應聲:“是,殿下。”

    太子見狀也不勉強,只無奈道:

    “在孤眼裏,你與十三都是孤的弟弟,往後十三與你同住一寢,有同窗之誼,他有何做的不對之處,你做兄長的且大膽管束,孤平日裏忙於公務顧不過來,十三便交託你手了。”

    舒朗和站在太子身後的十三殿下視線對上,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嫌棄,煩躁,不可置信。

    很好,打從昨日見面以來,他們二人終於在同一個問題上達成了一致,可這並不是件叫人愉悅的事情。

    十三皇子上前一步,想說些什麼。

    在太子殿下並不威嚴的目光下,抿抿嘴,萎了。蔫頭耷腦的渾身上下散發出叫人無法忽略的委屈勁兒。

    舒朗看的直眨眼,有生以來,第一次瞧見無法無天的十三殿下露出這種表情。

    就聽太子接着道:“倚溫,過來與守光賠個不是,背地裏編排人非君子所爲,皇兄平日是如此教導你的嗎?”

    十三皇子姓周名倚溫。不過皇家孩子的尊貴大名,他們親生父母不喚的話,大約一輩子也沒幾個能用到的機會了。太子於十三皇子而言,那是又當爹又當媽,聽他如此稱呼十三皇子也不意外。

    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十三殿下,竟真十分聽話的上前給舒朗賠罪:

    “對不住了,我不該在皇兄跟前編排你瞎話,本殿下欠你一次!”

    儘管這賠罪不情不願的,但他說的沒有絲毫遲疑。

    太子無奈搖頭,看向舒朗的目光充滿了信任,語氣十分真摯道:

    “守光,孤知曉你是個懂事又聰慧的孩子,替孤好好看着倚溫,好嗎?”

    人太子都擺出這幅姿態說了這種話,舒朗除了答應還能怎樣?

    難道直愣愣拒絕“不好,不行,您別相信我”?那可太二百五了,那不是直腸子,是純純的缺心眼兒。

    舒朗便露出十分乖巧的笑:“是,殿下。”

    太子視線便又轉向十三皇子,開口時語氣嚴厲了許多:

    “倚溫,好好在國子學讀書,平日多聽守光的話,等休沐日皇兄叫人接你回宮,今日之事孤不希望再發生一次,明白嗎?”

    十三皇子抿抿嘴,最終還是乖乖低下頭應了一聲:“知道了皇兄。”

    太子見他委屈的像個一戳就破的河豚,緩緩起身,摸摸他後腦勺。

    十三皇子面上還是委屈,腦袋卻不由自主往前伸了伸,方便太子動作。

    舒朗看的嘖嘖稱奇。

    太子殿下有特殊的訓練狗子技巧啊!

    他正感嘆呢,就見太子笑容溫和的對他道:“守光可願與孤一道兒走走?”

    雖然問話之人用的是疑問句,但聽話之人可得把這當成肯定句來聽。

    二人撇下十三皇子和榮舒堂,在寢舍外的迴廊裏悠然漫步。

    舒朗發現寢舍周圍異常安靜,便知曉太子的人提前做了佈置,應是不想被人打擾。

    明白太子找他出來的目的,舒朗也不扭捏,他一直在等對方上門,時機送到眼前,索性直接將信封從袖中掏出,躬身遞到太子跟前:

    “早前借十三殿下之口傳消息於您,今日能在此處見到您,想來您也是認同學生想法的,西街剩餘地契全部在此,還請您過目。”

    舒朗雖低垂着頭,依然能感受到來自上方的打量,可他無欲則剛,並不畏懼,面上淡然的很。

    近些日子不時有人來他這兒打探這些地契的下落,想在五公主跟前賣個好,可舒朗打定主意不摻和進任何與五公主有關之事,那些人自然無功而返。

    他從一開始就想好了這些地契的最好去處,東西給了太子殿下,對方是個做事講究之人,最終實惠終究要落在大哥和他身上的。

    好半晌,太子才從他手中接過信封,並未打開,對上他的視線,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

    “你比孤想的還要聰慧。”

    舒朗垂首:“殿下謬讚。”

    太子輕笑一聲,瞧着廊外兩隻燕子輕快掠過的影子,沒頭沒尾道:“孤很期待……”

    期待什麼太子沒說,舒朗也沒問。

    待人離開,兩個方纔還在各自兄長面前乖巧無比的弟弟,雙雙變臉,誰都不想搭理對方。

    但兩人又心知肚明,他們反抗不了太子的命令。

    所以面對十三皇子那與豬窩無異的牀褥,兩人在經歷了一場激烈的眼神廝殺大戲後,最終由舒朗指導,十三皇子執行,磕磕絆絆花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堪堪整理的能睡人。

    此時天幕低垂,屋內也點上了油燈,兩個深感筋疲力盡之人直挺挺躺在牀上,聽着彼此肚子咕咕直叫,面面相覷。

    十三皇子眼珠一轉,先發制人:

    “皇兄叫我聽你的,你答應了皇兄要照顧我,所以你說今日的晚飯要怎麼辦吧!”

    舒朗糾正他:“殿下叫我管束你,可不是叫我伺候你喫喝拉撒,給你當奴才。”

    十三皇子是個很識時務之人,當下口風一轉,語氣也軟了幾分:

    “榮二哥,可我真的好餓啊,你說咱們今晚要怎麼辦呀?”

    舒朗看出他的言不由衷,也沒心思戳破,因爲他也很餓。

    艱難起身,從角落翻出專用食盒,招呼和鹹魚一樣躺着之人:

    “走,去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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