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並非安樂侯的探子,但他確實在太子跟前打了包票,保證會看好舒朗,不讓他在這件事裏頭有絲毫機會搞破壞。

    雖然他也很好奇太子哥哥與安樂侯之間的關係何時這般親厚,叫他都有些喫味。

    索性他不辱使命,近些時日與舒朗寸步不離,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終於在舒朗被他煩得不行,忍不住第三次與他大打出手之際,傳來了辰皇叔與柳府四小姐的好消息。

    可喜可賀!

    否則每次舒朗對他動手,他都要假裝失手,被對方揍一下,以平息對方怒火的滋味兒簡直一言難盡。夾在太子哥哥和好友中間他付出了太多,哎,他十三皇子,可真貼心啊!

    舒朗一點兒都不感謝十三皇子的體貼,對這個奉命來看守他之人毫不憐惜,每日都要找無數借口尋釁滋事,給對方添堵。他就是自個兒心裏不好過,也不想叫別人好過。

    但這點不好過只能在十三皇子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跟前表現一二,回頭在柳家家宴上,當着柳家人的面,他又是一副灑脫樣兒,還和大哥一起表達了對母親選擇的尊重與祝福,喜的外祖父摸着鬍子對他道了三個“好”,直言他長大了,有擔當。

    柳家人對安樂侯的滿意,舒朗全都看在眼裏。安樂侯的種種舉動,皆證明了他對柳氏發自內心的看重,他是衝着柳氏這個人來的,無關其他。

    不似早前懷着各種心思上門,其中不乏年輕未婚男子,口口聲聲真心聘娶柳家女爲婦,結兩姓之好。言語間總透露出他們頭婚男配二婚女的屈尊降貴,藉此提前從外祖父和幾位舅舅手裏討要好處。安樂侯單憑這點,就叫柳家人對他另眼相看幾分。

    這日晚宴上,一向剛強的外祖母拉着舒朗的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往昔之事,眼裏全是釋然與喜悅:

    “你娘與你姑姑少時跟假小子似的,成日惦記着往前線上跑,虧得咱們柳家是書香世家,家裏姑娘還不如合水侯一家子莽夫養出來的女兒嫺靜。陳家姑娘十四五的年紀,美名遠揚,上門求娶的人家從城南排到城北。

    你娘跟你姑姑倒好,不相熟的人只以爲我柳家生了四個調皮小子!愁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偏你外祖父說姑娘家性子就該爽利大方,就該親眼見識周遭善惡冷暖,將來才能從容生活,愣是把你娘給寵的愈發沒邊兒!”

    舒朗聽她老人家形容宮裏那位賢妃娘娘“嫺靜”覺得怪有趣,連連點頭,請她繼續。

    外祖母轉過身悄悄抹一把眼淚,舒朗逗她喝一盞溫水,才聽她接着道:

    “你三個舅舅那會兒也忙的成日不着家,好不容易見了面,只管把好東西往你娘院裏塞。沒人管着,一羣孩子就愛圍着你父親榮軒打轉,他去前線打戰,你娘她們便鬧着要支援前線。

    好不容易來個安樂侯,叫他幫忙盯着些,誰知好好一大小夥子到了你娘跟前,就似沒心眼兒一般,你娘說東他不往西,你娘把他賣了,他還能樂呵呵幫你娘數錢,那才叫真愁人呢!誰知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舒朗心說,難怪安樂侯能一出手就俘獲柳家上下的心,原是兩邊早年便交情匪淺,從外祖母這頭,聽不到一句安樂侯的壞,話裏話外全是念叨他的好。

    大舅舅聞言湊過來嘀咕了一句:

    “怪道那小子後來再不跟我爭論是非,還一口一個柳大哥喊的親近,我原以爲是我用人格魅力征服了他,把他當小弟一樣罩着,沒少幫他跟人打嘴架。誰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纔是被矇在鼓裏的那個傻蛋!”

    安樂侯對柳寄雨的感情說開後,衆人便有了種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恍惚感。

    你需要我,轉身便能看到我在你身後,你不需要我,我便遠遠離去,我們各自安好。少年人的感情經過時間的沉澱,內斂又含蓄,卻也深沉的叫人動容。

    今日柳家家宴,主要目的便是試探榮家兄弟兩對柳氏再嫁的態度。若兄弟兩對此心裏不痛快,柳家父子開宴前便有了計較,他們四張能把活人氣死的嘴定會叫兄弟二人心服口服。眼下情況比他們預想的好太多,心裏高興多喝了幾杯,衆人皆有些微醺。

    散席後,舒朗察覺大哥喝的有些多,雖面上不顯,可腳下發飄,曉得他不想叫人看出來後擔憂,便親自動手將人扶上馬車,自個兒也順勢坐在一旁,直接吩咐車伕趕車。

    此時外頭暮色四起,馬車內有些昏暗,舒朗藉着車簾透進來的一點光,倒了杯溫水送到他脣邊。

    榮舒堂沉默的喝了,有些昏沉的腦袋靠在弟弟肩頭,呼吸間帶出些酒氣,突然低低道:

    “真好,這樣真好,守光,你說是不是?”

    舒朗沒出聲,伸手胡亂在他毛茸茸的大腦袋上揉了一頓。

    榮舒堂大約是真醉了,難得沒有斥責弟弟沒大沒小的舉動,腦袋在弟弟肩頭蹭了蹭,像個無家可歸的大狗狗一樣,聲音帶着些哽咽道:

    “我們沒有家了,守光,我們沒有家了。直到今日,我才真切感受到,我們終究還是沒有家了。往後,我們的父親會是別人的父親,我們的母親,也會成爲別人的母親,我們真的沒有家了啊……”

    舒朗感覺到肩頭一陣溼意,於黑暗中摟住大哥肩膀。

    兩人互相擁抱,像兩個無家可歸的小動物,給彼此舔毛毛,擠在旁人家屋檐下,睜着兩雙溼漉漉的迷茫眼睛,互相鼓勵,一起度過這個短暫而又漫長的冬季。

    馬車直接停在榮府大門口,榮舒堂不知何時睡了過去,舒朗艱難的把人扛回院子,扔牀上後自個兒出了一身汗也懶得去洗,一頭栽下去。兄弟兩人四仰八叉的躺一起,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誰都沒提昨晚之事。

    榮舒堂喝了一碗弟弟極力推薦的南瓜粥,便急着去上差,“替我給祖母告聲罪,回頭我再給她老人家請安”。

    即便腳下步子匆匆,可行事從容,神態鎮定,打遠一瞧,又是那個光風霽月的榮世子。

    見人走了,舒朗放下碗筷問梨滿:“打聽到了嗎?”

    梨滿脆生道:“安樂侯今日一早便出了城,目的地是城外的千佛寺。”

    舒朗起身整理衣襬:“走,小爺親自會一會他!”

    梨滿叫人去趕馬車,跟在主子身後,幾番欲言又止,在上了馬車後,還是小聲勸道:

    “今早柳府送來帖子時奴婢就在跟前,柳家老夫人攜柳四小姐午後登門拜訪咱家老夫人,應是要親自與老夫人說柳四小姐與安樂侯婚配一事,這種時候,您,您可千萬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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