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他的呼吸還算平穩,脈象也無異常,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她艱難地將他扶起來倚在一塊山石上,小心地將他的上衣解開。
因着沾了泥水,他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發膿,傷勢看起來十分嚴重。
她小心地剝淨了粘在他傷口上的衣裳,又從潭水裏取了些淨水將其清洗乾淨,最後將自己從老人那裏借來的藥箱打開,找到了些化瘀的草藥敷了上去。
等她最後用紗布爲其包紮時,他突然醒來了。
此時晨曦尚起,恰有柔和的陽光裹攜着山間清新的空氣灑在她的臉頰上,他低頭看着她那輕輕顫動的睫毛,眸底的溫柔似春水般盪漾。
猛地發覺自己聽到的呼吸似是更急促了,她訝異擡眼,恰對上他那雙灼熱的雙眼。
愣怔一瞬之後,她意識到他已經清醒,忽地站起接連後退,差點跌倒。
臉色蒼白的雲向迎微笑着看她稍有狼狽地站好,刻意將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聲音乾澀道:“你穿這身衣裳真好看。”
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聽他這麼說時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
雖然是件女裝,卻是鄉間最簡單無華的粗布衣裳,連顏色也是黯淡耐髒的棕色,哪裏能稱得上好看。
她只當沒聽見,問道:“雲二爺覺得怎麼樣?”
雲向迎無力地搖了搖頭,道:“怕是要不久於人世了吧。”
沒想到他竟會覺得他自己要死了,她覺得雖下意識地不太相信,卻還是不由得心頭一緊,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說不清楚,”他嘴脣乾裂,聲音比方纔更啞了些,“不過,若你能離我近些,就會好很多。”
她能看得出他的臉上毫無血色,想來他定然是真的有所不適,但她實在受不住他在這種時候還要胡言亂語的心思,便離他更遠了些:“我去打些水。”
此時天色已然亮了許多,她一轉身,纔看見身邊的潭水清澈見底,竟比南和城中的柳水河要乾淨得多了。
“打水也不用走太遠,是不是有些失望?”他頹然一笑,疲憊的眼底似潭水般清涼,“小時候我第一次看見明月潭時,我也這麼驚訝。”
誰能想到有時看起來近乎污濁的河水流到盡頭時竟會這麼幹淨透流流澈。
可等蹲下身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帶盛水的工具。
雲向迎看着她的背影提醒道:“用手盛就可以,我並沒有那般嬌氣。”
說得好像每次去個陌生地方就要改天換地的人不是他一般。
她自然不會用自己的手給他盛水喝,站起來去找樹葉。
好在地上到處都是落葉,能用來盛水的也不少。
當她將水捧到他面前時,雲向迎卻皺緊了眉頭,眼睛裏都是抗拒:“這樣怕是不乾淨吧?”
她哭笑不得:“這可不是不嬌氣的人能說出的話,你也可以不喝。”
他的脣角亦泛起一絲苦澀,道:“好,我喝。”
可他一動不動,等着她喂。
猶豫片刻後,她將葉子遞到了他的嘴邊,利落地將水倒進了他的嘴裏,像是生怕他誤以爲自己會照顧人。
他舔了溼潤的脣,又無奈地擡手擦了擦從脣角流到了下巴上的水,擡頭看着她:“我走不了。”
她不由看了看他的雙腿,遲疑片刻後終究沒忍住:“雲二爺在捨身相救時,我都看清楚了。”
他似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問道:“看到什麼?”
既已決定挑明,她便不再猶豫,直接道:“看到您行動自如並無腿疾。”
在船上遇險時,正因着他從輪椅上的縱身一躍,她才被他及時救下,也就在那時,她才意識到原來他一直都是假裝雙腿不能行。
其實他的雙腿不僅如正常人一般無二,甚至還會些防身禦敵的功夫,比她這個捕快的身手要好得多。
“沒錯,”他坦然承認,道,“不過,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言罷,他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掀起了已然被劃破的長衫,道:“我是說,我的腿真的受了傷,真的不能走了。”
他的右腿膝蓋上方果然有一道長而深的傷,甚至比胸口的傷口有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一眼,她便看得心驚,連忙過去替他處理傷口:“雲二爺怎麼不早些說。”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小心地爲自己清洗傷口並上藥,眸光愈發溫柔:“原來許捕快也會疼人。”
不知爲何,他的溫聲細語總能成功地令她心頭生寒,手下也不由得重了幾分,引得他低低地痛哼了一聲。
“對不住,”她雖心生愧疚,但還是道,“但若是雲二爺不願再遭罪,還是先別說話了。”
雲向迎忍着痛,竟還扯了扯脣角,輕聲答應:“好,我不說了。”
果然,等她忙完去潭邊洗手時,他纔看着她的背影開口道:“許捕快方纔爲我上藥時,纔將自己當成一位姑娘了吧。“
雖然早就推測到他已知自己是女兒身,但第一次聽他如此清楚明白地主動提起此事,她還是不由身子一僵,過了半晌後才漸漸鎮定,頭也不回地道:“上藥而已,有些郎中比我細心多了。”
說着,她站起身來,甩乾淨了手上的水,直接了當地問他道:“我想問雲二爺……”
“想問我,”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截斷了她的話,“是什麼時候知道你是女兒身的?”
她點了點頭。
這個問題的確困擾了她許久,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是何時何地又因何事在他面前做錯了什麼,以致僞裝不成反受所累。
“其實,”他微然一笑,道,“在見你第一面時,我便知道了。”
雖然知道他早有察覺,但卻沒想到會這麼早。她頗爲詫異,努力回想着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何時何地。
很快,她便想了起來,那是在雲家,她爲了他當時的夫人秦氏被害的案子去找他,當時雲向迎就坐在他那滿是大樹的院子裏,而自己不過與他說了幾句與案情有關的話,左右都不過一刻鐘,他怎麼會有機會在那時就知道她是女兒身的?
若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便是他莫名其妙地要求以後若衙門有事只許她進門,而且沒有任何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