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託着腮坐在窗邊，望着萬里無雲的天空。那長長的睫毛忽而落下，忽而飛起，不知道在找尋什麼。
王若語放下手中的經書，擡眼撇向陶陶，“昨日趙郃沒有來是嗎？”
鄭嬤嬤：“太子一直在宮中和大臣們議事，昨夜才離宮，許是事情太棘手了。奴婢估摸着今日應該是要來了。”
王若語微微一笑：“棘手，是啊，江南可是個棘手的差事。你一會叫小廚房備着份荷花酥和杏仁豆腐。”
“這可是小姐最喜歡喫得小食了，奴婢去親自看着他們準備，糖的量可一定要放好了。”鄭嬤嬤在心裏暗暗計劃着要放多少，什麼樣的做法才合適。
王若語把白瓷碗裏的藥一飲而盡，她遞給鄭嬤嬤，又拿起了經書，“不用，多放點糖，甜一點好，甜一點心裏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娘娘？”
王若語捏在書頁上的手緊了緊，沒有再說話，只是翻開的那一頁遲遲沒有再翻動。
鄭嬤嬤突然明白了什麼，她搖着頭嘆了一口氣，退了出去。
室內一片安靜，陶陶趴在窗下的軟榻上，王若語在她身後溫柔凝視。
這秋日的風真是涼啊，涼到王若語的眼睛裏都泛起了酸意。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從白晝到暮色，長樂宮的大門沒有一點動靜。陶陶這一天裏也保持着同一個動作，沒有一點動靜。
夜色漸沉。
鄭嬤嬤扶着王若語從門外散步回來，陶陶已經趴在窗邊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臉上眉頭緊皺。
鄭嬤嬤擔心地看了一眼陶陶，發現她手邊的點心一個都沒有動，還保持着原來的模樣，她看向王若語，眼裏發出無聲的詢問。
王若語突然涼薄一笑，“陶陶果然是我和他的孩子。”
都如此的倔強，半點也不肯退讓，更不會讓自己的脆弱流露出來。他們從來都不需要什麼撫慰，也不需要寄託。
這路，這事，這人，都是自己咬着牙走過來的。
王若語走到陶陶身後，伸出手摸了摸陶陶的頭。
“孃親？”
陶陶驟然驚醒，她歪着頭看向王若語，眼裏沒有半分迷茫，清明得很。
“是孃親打擾到你了嗎？”
陶陶搖了搖頭，抿着嘴，“孃親，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嗎？”
王若語滿臉慈愛：“去吧，哪裏都可以去。”孃親會保護好你的。
陶陶把頭深深埋在王若語懷中，久久沒有動作。王若語只是輕輕撫摸着她的小腦袋，靜靜陪着她。
女兒長大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保護她多久了，她又還能陪在她的身邊多久呢
鄭嬤嬤拿來了一個披風，送陶陶走到了長樂宮門口。
鄭嬤嬤：“小姐拿個燈籠吧，夜深了，路不好走。”
陶陶拒絕了鄭嬤嬤的提議，“嬤嬤不用啦，這宮裏的燈籠太多了，不需要我再拿一個了，你也不用讓人跟着我，這裏的路我早就在夢裏走了無數遍，刻在骨子裏了。”
鄭嬤嬤哀嘆一聲，目送着陶陶離開。
陶陶從長樂宮出來，一直向一個方向走。宮裏這時已經沒有多少貴人了，只有些小宮女三三兩兩的走在路上，見了陶陶，都是一聲驚呼，不知該是否行禮，如何稱呼。
陶陶也並不在意，她只是低着頭，默默向那裏走去。
塵封已久的宮門，匾額都已經掉了一半，更不用說這門裏門外的蜘蛛網有多少了。陶陶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門，掩着口鼻退了好幾步，院裏的雜草已經有半人高了。
前朝覆滅以後，這冷宮所有的人都已經被處死了，而新朝建立以後，這冷宮裏就只住過她和一個老嬤嬤。
早已不見人煙。
陶陶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邁步而入。
冷宮裏沒什麼燈火，只能藉着清冷的月光看清這裏的一切，那些她曾在夢裏逃避了無數次的地方。
冷宮裏的大多物件都已經毀了，仔細聽，還有些小動物悉悉索索的聲響。
陶陶走進了一間小破羅屋子，這裏還保存的比較完整，桌椅都沒有什麼大的損害，只有那一條裹夾着稻草的破衾被已經腐朽發臭。
其實那日只要她不昏過去，這裏就能換一條帶着棉花的被子，加一盆炭火。陪着她一起長大的老嬤嬤可能也不會因爲風寒而去世。
趙郃在她醒來以後，問她，跑出來想要什麼。
她答，救自己的嬤嬤。
可是嬤嬤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陶陶深深呼出一口氣，狠狠搖了搖頭，她不應該再把這些事情壓在心裏的，這些事情不應該是現在她的阻礙。陶陶走出屋子，腳步頓住，她轉頭看向那個已經被樹木蓋住的狗洞方向，沒有再多留戀，轉頭離開。
陶陶沒想到她離開冷宮的第一個轉角，就看見了趙郃。
他身後空無一人，擡眼就望了過來。
陶陶看見他的眼中有深深的漩渦，風聲不起，卻波濤翻涌，又在一瞬間歸於寧靜，什麼都看不到了。
陶陶蜷縮在披風下的手緊了緊，她就站在那裏，沒有動作。
昨天其實趙郃在出宮之前去了長樂宮，他一個人在長樂宮緊閉的宮門外站了很久，久到他都要以爲自己做好準備去見她了。可最後，趙郃還是沒有進去，今日他沒有去長樂宮，卻鬼使神差得一個人走來了這裏。
趙郃問自己，到底要幹什麼呢？
趙郃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越到要走的時候，他的心裏沒由來得慌亂極了，這種慌亂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四年，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好像只有他自己站在長樂宮門口，站在冷宮牆外，他才能抓住一絲安心。
兩相對峙，誰都沒有反應。
陶陶感覺自己的腿都已經站麻了，她想挪動幾步，實在痠疼的有些厲害，她在心裏突然有了絲委屈，酸酸漲漲的。
陶陶沒有行禮，道了句：“民女參見太子殿下。”
趙郃覺得陶陶似乎慢慢得和在東宮時不一樣了，她不再乖順，眉眼變得鮮活起來，憋了許久的氣，還是被她這一低頭消散了。
他可真是沒有退路了。
趙郃問：“爲什麼會來這裏？”
這一問，對得不僅僅是陶陶，更好像在問他自己，爲什麼會來這裏？
“想見一個人就來了。”
“見誰？”
“見你。”
趙郃問得快，陶陶答得也很快。
驟然聽到她的這個回答，趙郃那張緊板着的臉上，頓時間冰雪消融，他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笑誰。
趙郃走到了陶陶面前，微微彎了腰，語氣輕快了不少，“爲什麼要見我？”
陶陶不解，“殿下，見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需要嗎？”
陶陶淺淺一笑，像是笑趙郃的詢問。
趙郃噎住，他像是千斤的力氣打到了一團棉花上，尤其是陶陶笑意盈盈的小模樣，還帶着些許傲嬌，讓他沒了辦法。
趙郃泄憤般的捏了捏陶陶的小臉蛋，惡狠狠瞪了她一眼。
“明日青黛會帶着你的東西過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就由她替我看着你，不許亂跑！”
陶陶很是乖巧的點了點頭，“你要去哪裏？”
“江南。”
“去做什麼？”
陶陶這一副小管家婆的模樣，讓趙郃心裏有一團火，他不由得好笑出聲，“怎麼，現在我的所有事情你都要過問了嗎？”
陶陶抿脣，不敢看趙郃。
她其實只想探聽探聽趙郃接下來會有什麼打算，倒是讓他佔了上風，還學會了調笑自己。
陶陶紅了臉，也不知道是被這秋日的風吹得，還是什麼其他
“陶陶，要不要和我去江南？”
趙郃這話一出，不止是陶陶呆住了，就連他自己也是說完就怔住了但他竟然一點都不後悔說出這話，甚至在心裏有些隱隱翻騰的期待。
趙郃再問了一遍，“要不要和我去江南？跟在我的身邊？”
陶陶也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麼感覺，只是她有點不敢看趙郃的眼睛，她上前抱住趙郃，把頭埋入了他的懷中。
“趙郃，我不和你去，我在這裏等你回來，你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來，對嗎？”
趙郃好像料到了陶陶的這個回答，回擁她的力氣大了不少，陶陶覺得這是有泄私憤的成分在的。
“你在長樂宮給我乖乖待着，不要再挑戰我的耐性了。”
陶陶在趙郃的懷裏扭動了兩下，發出“吱呀嗚嗯”的模糊聲。惹得趙郃又是一陣氣悶，這個小人真的是越來越不乖了，他氣得想狠狠咬上幾口。
“我會讓青黛看着你的。”
“嗯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討厭趙承偉，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和他硬碰，等我回來。”
“好。”
“陶陶，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這句話是趙郃在心裏默問的，是他不曾開口的愛戀。
他想，這一輩子她是再也擺脫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