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陶陶反省自己犯下的錯。若是反省得好就免去皮肉之苦,若是反省得不好那就不要怪天家無情了。
養居殿外人來人往,所有人都看到她的狼狽模樣。宮內宮外都知道有這麼一個自不量力的人。
這青石板真硬真冷啊,一點點鑽入四肢百骸,寒氣入體。陶陶恍然間想到京都是不是又快要下雪了啊。
她低垂着頭,脊背挺得生直。沒有人能看清她臉上的表情,更不會有人看到她眼中的恨意。
陶陶不知道自己在養居殿外跪了多久,只是等到再有動作時,已經是兩個太監在拖拽着她的胳膊向殿內趿拉去了。
幾乎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腿沒有一點行走的能力,她渾身冰涼,神情混混沌沌。只能被他們拖着走,下半身摩擦着地面,衣衫襤褸。
在被太監甩到地上的那一刻,陶陶的胳膊重重磕到了地板。生辣的疼痛讓她清醒了許多。
之前墊在王若語身下磕到的傷口還沒有處理,這會再來一下已經有些滲血了。
鵝黃的衣裳已經有些地方殘破,青灰相加,還沾染着點點血跡。
可真是狼狽啊。
陶陶爬在地上,閉上眼睛,深深吸氣吐氣來平復自己的心情。養居殿內的溫暖讓她不再那麼寒冷,好半晌,終於是緩過了神。
趙承偉就遠遠坐在高位上,冷酷無情地看着陶陶的狼狽。不得不說看到這樣的她,趙承偉的心裏竟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興奮快感,尤其是這還是陶溪的女兒,趙郃護在東宮的人。
看着他人在苦苦求生的掙扎,讓趙承偉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想好了嗎?”
陶陶擡頭看向趙承偉,他似乎覺得自己這是極大的恩惠,需要她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想好了。”
“民女無錯。”
趙承偉沒想到經受過這樣折騰的陶陶還是不肯低頭,他氣急敗壞,把茶杯狠狠砸在陶陶身上,滾燙的茶水四處潑濺。
陶陶沒有動,死死咬着脣瓣不發出一點動靜。
她這副傲骨當真是讓趙承偉更加憤怒了。
“好啊,還真是好樣的。既然沒有錯那就說說對在哪裏。朕倒要聽聽,你到底還有多少心思。”
“貴妃娘娘一向心善從來沒有苛待過奴才,若是她醒着,根本不會任由這些人白白丟掉性命。皇上已經按照規矩懲處了所有人,這是他們應有的下場,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意味着必須要死。”
“貴妃娘娘告訴過民女,得饒人處且饒人。民女沒有不讓他們受罰,也沒有救他們一命。只是做了能做的一點事情,求得一線生機。”
“心善?你倒真是她的好女兒,竟然能有這樣的想法。就是不知道貴妃聽見了,會作何感想。”趙承偉哈哈大笑,臉都扭曲了,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陶陶倔強地盯着趙承偉,雖然面上沉毅,但眼睛裏是對趙承偉話語的不解。她在極力掩飾,卻還是讓趙承偉捕捉到了。
“你是在說朕不饒人,心太狠。好一個詭辯,爲他們求得一線生機,那你如此膽大妄爲地違抗朕的旨意,你知道你會是什麼下場嗎?”
陶陶當然知道,她今日派出去的這些人,做得這些事都是在打趙承偉的臉,狠狠讓他落了面子。
現在的陶陶有多“善良”,趙承偉就會有多“惡毒”。
陶陶:“民女無罪,民女有功。”
“貴妃娘娘腹中皇子已然長大,他受萬千寵愛,恩寵太重。一個孩子是受不得這些的,民女這樣做只是爲了給小皇子積福,他第一次離開長樂宮遇見的人和物不應該沾染那麼多鮮血。”
“是,皇上貴爲真龍天子當然可以不信。但那是民女唯一的親人了,民女希望貴妃娘娘能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更希望……娘娘能夠擁有她自己的孩子。”
陶陶說完這些話一下子癱倒在地,失去了所有力氣,她閉上眼睛,默默低語,“皇上現在能讓民女留在長樂宮只是貴妃娘娘的心願,等到娘娘平安誕下皇子,想必皇上就不會留着民女了,對嗎?”
“可惜皇上忘記了,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能陪着貴妃度過這段時日。沒有我,貴妃的孩子不會這麼如意。這就是我的一線生機。”
她掀開衣袖,露出傷痕累累的胳膊。這上面都是她今天爲了保護這個孩子受的傷。
“民女有功。”
“你在威脅朕?”
“民女不敢。”
趙承偉眉頭皺了起來,他當然不相信什麼恩寵太重會有損礙,但是積福這一說讓他心裏有了動搖。確實,在這個時候見到太多血腥之事是不好的。
現在想來,做法屬實狠辣了些。折損了皇子的福氣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趙承偉沒想到陶陶竟然這麼直接得就說出來了他更多的心思。雖然提前知道陶陶有可能會猜到,但是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赤/裸/裸地說出來。
他確實只是在這個時候利用陶陶,若不是爲了能讓貴妃安心,他根本不會讓她進宮,更別提什麼善待了。一旦貴妃平安誕下皇子,陶陶就會變得可有可無,什麼時候出現“意外”都是有可能的。
那麼,她如此直白地說出利用,目的是什麼呢?
趙承偉問:“你想要什麼?”
陶陶回:“這裏沒有人能容得下民女,民女……我也不願一生活在宮牆裏。我要離開京都。”
“離開京都?這怕是不太可能。不過朕倒是可以給你一個選擇。”
陶陶擡眼,趙承偉的笑意毫不掩飾。
“朕允你王家女身份,賜婚國公府世子。以貴妃母家表小姐的身份活下去。”
王家的表小姐……這個選擇可真是讓陶陶“意外”極了。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說出下面的話,“民女領旨,謝主隆恩。”
趙承偉對陶陶的識趣很滿意,這人啊,在生與死的面前都是會選的。像她這樣的身份,能得到皇帝的賜婚,有貴妃母家的身份是多麼無上的榮耀啊。
趙承偉喚來吳長期擬旨。
陶陶又跪在了養居殿外,只是這一次她高高仰着頭望着那天空,暮色沉沉,風聲漸起。
吳長期拿着聖旨出來,站到了陶陶面前。他抑揚頓挫的宣讀完聖旨,示意陶陶接旨。
陶陶莞爾一笑,看向吳長期,“吳公公還會想起我父親嗎?”
吳長期神情波動,卻是沒有說話。
陶陶接過聖旨,喃喃自語,“也是,若不是還有個我在眼前晃悠,誰還能記起他呢。第一次見到吳公公還是很多年前,公公如今好似老了些。”
她說完掙扎着起身,向外走去。腳下的步子一深一淺,好幾次跌倒在地,又都輕輕拍打身上站了起來,繼續往前。
那道身影在地上拖出長長的一道,延伸到吳長期的腳下。
他眯眼看着陶陶離去的方向。他當然記得那個名揚天下的陶相,那樣的人兒,他再沒有見過第二個。
歲月不饒人,他真的老了。這裏的很多人都老了。
吳長期:“去拿上賞賜,跟咱家走一趟國公府。”
“是。”
……
……
王若語聽完陶陶的講述,輕輕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沒有對這些事情發表任何看法。
“我記得陶陶也會梳頭,給孃親綰一個好看的髮髻吧。”
“好。”
陶陶拿着梳子輕輕梳開打結的頭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孃親原來那一頭烏黑茂密的秀髮,已經有了白髮。
“孃親好像還沒有和你講過我和你爹爹的事情,以前覺得你還小不懂,想着長大了和你講。沒想到這一拖就已經是這麼多年了,陶陶都這麼大了。”
王若語從首飾盒拿出了一塊玉石。成色一般,打磨的很圓潤,有一根粗粗的紅繩穿過。
“這個是你爹爹和我的定情之物。別看他在你面前沉穩儒雅,孃親認識他的時候啊,也算得上是半個混小子呢。
就因爲我的一句沒見過,硬生生拉着我去了賭場。還和人家賭了一塊石頭,說自己的眼光很好,從來都不會出錯。”
說到這裏,王若語啞然失笑,她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年肆意張揚的少年郎。
“我就覺着這塊石頭不錯,你看它棱棱角角,坎坷不平,但是拿在手裏竟然有溫熱感,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它是個不能光看外表的寶石啊。”
“我拿着就沒有感覺到啊,都是你自己的臆測。我已經見過賭場了,我們走吧,不要賭這個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好了帶你賭一場,就一定要賭一場。今天不是我和他們在賭,而是我和你在賭,就賭這一塊裏面會不會有玉。”
那一塊沒人要的石頭裏面確實有玉,但是個白色細膩微透明的翡翠,成色不好,價值一般。
陶溪爲了這塊石頭砸了不少的錢,得到這樣品質的玉石竟然笑得那麼燦爛,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去了。
他說:“王若語你輸啦,你要把自己賠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