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鈴鐺聲沙沙作響,一股穿堂風如激流般涌入屋內,忽聽面前響起了野獸喫痛的嚎叫,腥臭的氣息也隨即被風吹散。

    因內心的恐懼,最初陳溺的雙眼僅是睜開一條細縫。

    巨獸伏在地上,龐大的身軀陣陣顫動,長長的尾巴也縮作一團,完全不似先前威風兇猛的模樣。

    門外不知何時落下了黑壓壓一片象徵着不詳的黑鳥,烏鴉嘶啞的鳴叫聲連綿不絕,它們猩紅的雙目注視着屋內。

    也不知道是那些烏鴉先開始扇動翅膀,還是爬服在面前的巨獸先一步起身逃離,等陳溺回過神時,它已經撞破了牆壁逃得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漆黑的鴉羣仍聚集在屋外,讓陳溺不禁想到出現在夢中以及電視畫面裏的鳥嘴醫生。

    一方是真正的烏鴉,一方是打扮的像烏鴉的人,很容易就將兩者聯想到了一起,無法肯定……會不會真的有點什麼關聯。

    有它們堵在屋外,一時半會兒陳溺也不敢輕易走出蒼蠅館。

    巨獸離開了有一會兒,一直藏在櫃檯下的三個年輕人才試探的探出頭張望一圈,看見陳溺還在屋內,無一不是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應當是在震驚於他還活着,就連陳溺自己,也是倍感意外,直到他想起了那聲鈴鐺響聲。

    取下揹包看了眼,鈴鐺果然少了一隻,起了一次作用後就被消耗掉了。

    那三人站起身後交頭接耳一番,再次看向陳溺時,眼神中多出了一抹精光。

    陳溺覺察到他們看向自己的視線不懷好意時已經晚了,幾人不由分說的一個箭步衝到了他身前,將他制住。

    “你們做什麼!”陳溺立即做出了反擊,他的臂膀被擒着掙脫不開,擡腿一腳踹在其中一人的腹下。

    那人痛吟一聲,捂着肚子蹲下身去,見狀,另一人手握成拳,照着陳溺的胸腹間猛擊數次。

    被陳溺賞了那一腳的人也緩過勁來,起身惡狠狠的朝他剮了一眼,齜着牙怒罵:“媽的,啐!”

    衝地上吐了口唾液後,他隨手操起櫃檯上沾滿了油膩的盛着零錢的瓷盤,報復性的朝着陳溺的腦袋砸去。

    他是發了狠勁,盤子碎掉後連他的手也被得血流如注,陳溺一陣頭暈目眩,不敵三人的圍擊,跪倒在地,溫熱的血液順着臉龐的曲線滑落,點點滴落在地。

    屋外的鴉羣忽然間再次沸騰熱鬧起來,嘶啞的叫聲惹人心煩,其中幾隻振翅從鴉羣之中飛起,盤旋了一陣,朝着屋內又連叫了幾聲才離去。

    “你瘋了啊?我們可沒說要殺人。”

    “慌什麼。”說着,男人用泛黃的鞋尖踢了陳溺兩下,“這不還沒死嗎,身上帶了什麼好東西,趕緊拿出來。”

    一人將陳溺扶坐了起來,手摁在他的肩膀上。

    其實他大可不必再用手壓着陳溺,胃部的疼痛與頭顱的陣痛以及眩暈感已經讓陳溺失去了起身的力氣,光是坐着就已經很喫力了。

    穿着藏青色夾克的年輕男人在陳溺面前蹲下,用着故作兇狠的口吻道:“以爲不說話就能混過我們這關?別想糊弄人,我知道有些人手裏有可以保命的玩意,我看到過,大家都是爲了活命,把東西乖乖交出來我們就放了你。”

    還沒等陳溺開口說話,旁邊的人就插上一句:“等等,這小子我瞧着有點眼熟。”沒花費多少時間,他就想起這張臉是在哪裏見過的了,“陳辛禮的兒子!就是那個森宇生物製藥的老總。”

    一聽到森宇生物製藥幾個字,另二人的臉色也是陡然變了色,不知想到了什麼事。

    “我有印象,三年前那會兒還鬧的挺大,最後也是不了了事。”

    “草!還逮着了個小禍害。我看就是他們這些畜生要遭天譴了,連累我們也要一起跟着遭罪。”

    三年前,森宇生物製藥曾被曝出藥物臨牀試驗致人死亡一事,死者家屬在網上訴苦稱維權無門,指責森宇生物製藥通過威脅、收買等手段受害者的律師,並向業內施壓導致無人肯接收這一案子。

    堵死受害者家屬後路、毀滅證據以及撇清責任一系列事件被公開發布在網絡上。

    在那之後,陳溺一家的身份信息也被有心之人曝光,雖很快就被壓下去了,但還是有不少人曾看到過,想必這個將他認出的男人就是其中一員。

    “陳家權勢滔天,即便出了這樣的醜聞,還不是照樣在國內混得風生水起。”男人恨恨的瞪了陳溺一眼,咬牙切齒的說道:“當時我還在新聞社工作,就因爲寫了有關這件事的報道就被開除了,那篇稿子也被壓了下來沒能發佈。”

    陳溺勾起一邊的嘴角,頗有諷刺意味的暗笑了一聲。

    摁在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道,掐得他肩骨作痛,緊接着頭髮被扯一把住,向後拉拽,迫使他昂起了臉。

    “啪——!”的一聲脆響,一個耳光落在陳溺的臉上,力道之大令他眼泛金星。

    打他的人是那名遭到新聞社開除的記者,他義正言辭的呵斥道:“這畜生還笑得出來,害死一個孩子你還挺開心?”

    金絲邊框的眼鏡跌落在地,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可陳溺臉上似笑非笑的嘲弄並未就此消失。

    離那件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了,久到已經無人再提及,相關的記憶也逐漸被人們所淡忘,陳溺以爲那些事早就在腦海裏模糊,可再次從他人口中聽到時,塵封的回憶被冷風拂去了蒙塵,又一次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些人將前情記得那麼清楚,卻閉口不提森宇在那之後給出的結果,根本不關心真相如何,執意往陳家人上貼一個一手遮天的標籤。

    一個想要落井下石的豺狼偏偏要裝正義的英雄,偷雞不成蝕把米,因不實報道被開除了反倒記恨起他一家人來,這種事由本人說出來更是可笑至極。

    更可笑的是,面對那頭巨獸時,他不堪一擊,卻僥倖毫髮無損的活了下來。那時被巨獸嚇得擠作一團的三個人,現在成了他最大的威脅。

    陳溺將喉間的腥甜咽入腹中,冷眼掃視幾人,張了張嘴,用泛着沙啞的嗓音說出兩個字:“活該。”

    遭陳溺踢過一腳的男人衝着他又是幾拳頭下去,一邊揮動拳頭一邊說:“這□□崽子就是欠收拾,我看不如干脆把他殺了,現在外頭死的人那麼多,這裏再多一具屍體也沒人會追究。”

    前一刻還恨不得撲上來撕掉陳溺一塊肉的人,一聽到同伴的話就慫了,怏怏道:“還……還是別了吧。”

    雖因陳仇舊恨想借機給陳溺些苦頭喫,但那股念頭也沒有濃烈到要沾染上人命的地步。

    剩下那個害怕說話的男人真的會動手,擋在陳溺前方,勸阻道:“沒必要,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親手動手殺人啊。”

    “我看他也早晚會死在那些怪物的手裏,只要把他保命的玩意拿走,即便我們不動手,他也活不了幾天。”前報社記者從地上撿起了陳溺的揹包,拿在手裏掂兩下,轉過頭,視線又在陳溺身上兜轉一圈,“搜搜他身上還有沒有什麼東西。”

    身上的口袋被三人搜了個遍,連褲子的口袋都沒有被放過。

    他們手上拿着從陳溺身上搜來的零碎物件,可能是覺得有些少了,表情不甚滿意。

    穿着夾克的年輕人把陳溺身上的大衣扯了下來,掂着衣襬把大衣倒置抖了兩下,生怕遺漏了什麼。約莫是害怕陳溺會反撲,期間,他的腳始終踩着陳溺的膝蓋。

    “這手機是前陣子剛上的新款啊,嘿,老子正攢錢想弄一個呢。”

    “老潘,外面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話音剛落,就見聚集在門外的鴉羣齊展展的揮起翅膀騰空離地,烏壓壓的一片把僅剩的那點兒月光都給遮得嚴嚴實實。

    “差不多行了,趕緊走了,”夾克男伸手去撈同伴的手臂,將人往後門的方向拽,“從後面走。”

    臨走前,記者還頗有些不盡興的樣子,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倒在牆角下方的陳溺:“你就在這兒等死吧。”他又照着陳溺的腹部狠踹了兩腳,才勉強肯作罷離開。

    或許是預感到危險逼近,三人丟下陳溺一人在髒亂的蒼蠅館裏,忙不迭的離開了這裏。

    而陳溺在短時間內還沒辦法起身,他蜷在地上,胃裏的酸水在翻涌。

    輕顫的睫毛在眼下印出陰影,翳住了他的雙目,失去了冰冷的鏡片作陪,那雙眼睛失去了平日裏的凌厲。

    下眼瞼的尾端垂下的幅度恰到好處,勾勒出一雙小鹿眼,因眼眶泛紅、蒙着水霧而顯得格外脆弱。

    用脆弱來形容此刻的陳溺也並不爲過,連伸手去拾撿離自己不遠的眼鏡這件事對他來說都已經是十分困難了。

    戴上眼鏡後,他用手撐着地面靠牆慢慢坐起身,垂着頭不平穩的喘息着,耳旁的碎髮不知是被血還是冷汗打溼,黏在了側臉上。

    本是想再歇息一會兒,緩過勁來就快點離開這裏,可他實在太累了,一不留神,竟然就這麼睡着了。

    在壁櫃與屋頂間的縫隙躲藏許久的雞崽終於肯探頭出來,朝着斜對角的陳溺連連鳴叫幾聲。

    它又轉身退回到了陰影之中,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過後,雞崽用喙推出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封小信封,被雞崽從櫃頂上推出,翩翩落地,又被隨後飛下來的雞崽銜起。

    鸚鵡用鉤子一樣的嘴,叼着與自己身體差不多大小的暗紅色信封,搖搖晃晃的往陳溺身邊走,似乎是忘記了自己還有一雙翅膀可以用來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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