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閃耀的天上月泛起一層霜,白雪瑩瑩寂寂無聲。

    裏梅眨眨眼,似乎沒反應過來,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被斬擊貫穿,他看看周圍,還在之前的樹林,地上除了他和妖怪的屍體沒別的東西,裏梅掀開沾滿血跡的衣服查看自己的傷口,心怦怦地亂跳。

    ——沒有傷口。

    除了血跡,一切就像一場夢。

    不是夢。

    被殺了。

    然後......

    被救了?

    裏梅的餘光瞟到一抹白色的和服,再接着他看到在不遠處賞月的男人。

    那個人有四隻手,穿着一件寬大的和服,有點像女式,裏梅又仔細看了看,好怪,再看一眼,沒等裏梅再看看,就聽到那個人說了一句奇特的話,“未經許可不得擡頭。”

    宿儺臉上是平時懶得說話的嫌棄神情,之所以救裏梅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單純只是覺得這樣心情會比較好,但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裏梅低下頭,一切的一切他弄清了,被殺然後被救,也就是說殺他的和救他的是同一人,裏梅的心慢慢恢復平靜,不真實。

    強烈的不真實感,失去又得到,很快他想到所謂命也就那麼一回事,細微軟弱的情緒像泡沫一漾一漾咕嚕嚕冒出又慢慢消散。

    “小鬼,活着的感覺怎麼樣?”宿儺心思多變,複眼的小眼睛看着裏梅,短短一瞬間他有好幾個想法,但最終都化爲一聲嘆息。

    沒意思。

    “您救了我,我想追隨您。”

    宿儺沉默一會,如果他沒記錯他剛剛是把人殺了吧,這傢伙腦子壞掉了?

    裏梅等了很久,他低着頭快要把地上盯出花,最後等來一句不像嘲諷的嘲諷。

    “不知道該說你愚蠢還是膽大,不過也沒什麼意義,隨便你。”

    “您有什麼特別討厭的事嗎?”裏梅問。

    “沒有那種東西,我只會隨心情把惹我不快的傢伙斬殺,你還想說什麼?如果內容太無聊就不用說了。”

    “沒有了......”

    宿儺向周圍的黑暗望了一陣,自顧自地往貧瘠之地的村莊走。

    在裏梅的感知裏,他們越來越遠,他擡頭追上去。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寂。

    宿儺站在高處眺望,像是在發呆又像是思考,再過了一會,裏梅聽見宿儺大人云淡風輕地叫他別放跑他們。

    這些天裏梅一直跟在宿儺身後,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起初裏梅還算着自己殺的人,後來數不清也就不數了。

    在殺人的時候,裏梅有時殺着殺着就忽然停着不動,本能向他說快逃,理智告訴他留下,裏梅低着頭眼睛籠罩在陰影裏,他知道,他都知道,在短暫接觸中,他清楚明白詛咒之王兩面宿儺是個怎樣的存在。

    殺人......

    對宿儺大人來說......不是罪惡。

    一切都不是罪惡,對宿儺大人來說,所有都無所謂,衆生平等又俯視衆生。

    裏梅突然想起他們相遇的那個夜晚。

    世間寂寥可望不可及的天上月。

    過了一段時間,裏梅帶着死人的哀苦和仇恨回來。

    “怎麼?幾具屍體還要追這麼久?你小子也太沒用了。”

    裏梅沒說話。

    宿儺嘆了一口氣,“殺的話還是要找準要害,效率太低了,不夠乾脆利落。”

    “是。”裏梅低頭。

    “休息一下,接下來繼續。”

    “是。”

    天亮了,裏梅還在殺。

    釋放咒力,活用詛咒,反轉術式。

    殺、殺、殺。

    凍住他們、殺光他們。

    宿儺坐在高處悠哉悠哉地用咒力點燃怨恨,方圓百里的妖怪被怨恨吸引,前仆後繼的向這邊涌來,他撐着下巴扯出一個狂氣的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長着一張乖巧的臉,沒想到是這種性格。

    陽光晃得裏梅眼花繚亂,他不記得殺了幾天,先是妖怪,接着是來除邪的陰陽師,再就是被負面情緒吸引來的咒靈,最後是祓除咒靈的咒術師。

    咒殺,詛咒就是這樣的東西。

    裏梅四處張望,這邊已經沒有站着的人,他整個人放鬆下來,太累了,就算學會了反轉術式,也無法緩解精神上的疲憊,沒等他完全放鬆,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他面前。

    血、汗、疲憊和長時間殺戮讓裏梅有種說不出的狼狽,他衝眼前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挺開心的嘛,要我誇誇你嗎?”

    “可以嗎?”裏梅輕輕問。

    “可以哦,反正你實在太弱了。詛咒不甘怨恨,總之你殺的就是這種東西,”宿儺想到什麼開心的事,“對了對了,能看到不遠處的咒胎吧,那是你接下來的對手。”

    “咒胎?”

    “是哦,就是咒胎,能聽見那傢伙在說什麼吧。”

    裏梅點點頭沒說話。

    “下雨,爲什麼還不下雨?”

    “好熱好熱好熱。”

    “今年收成不好啊。”

    “不願意,不願意。”

    “對,我家也不送。”

    “災禍災禍。”

    “休息夠了就去殺了它吧。”宿儺把手攏在袖子裏輕描淡寫。

    裏梅僵了一下,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理智和本能開始衝突。

    在裏梅和咒胎廝殺的時候,彼岸花在花海翻閱完村民的記憶,女人長嘆出一口氣,“我感覺我誤會了,我看了你之前的記憶,我以爲你會怨恨村民,現在看來完全錯了,你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回事,虧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

    “白搭出去一個消息,我虧了!”彼岸花提高聲音強調。

    宿儺嗯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彼岸花情緒低落,“你都不敷衍我幾句。”

    “敷衍你有意思嗎?”

    “什麼啊,重點是有意思嗎?只要你覺得有必要就好,現在來敷衍我吧。”

    “沒必要。”

    彼岸花被話哽了一下,她盯着冥河想到什麼,“宿儺,你死後來地獄住吧,像你這種性格不可能去桃源鄉,我在冥河等你哦,說不定還能見到故人呢。”

    “故人?”

    “就是那個叫丁的人,但是他現在改名字了。”

    “丁是誰?”

    “你忘記了?”女人玩花的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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