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景四年春,麗日舒和,惠風和暢。

    前日皇帝親臨打春儀式,年近古稀的皇帝老當益壯,在衆人的驚呼中,一鞭子將與真牛一般大小的泥牛抽得粉碎。

    然而三月前,北羌來犯,兵臨沔洲城下,皇帝還病的無法起身,連調兵的旨意都是由皇后代傳。

    天子病重,東宮未立,邊關垂危,朝中人心惶惶,暗流涌動。

    直至年前,沔洲之戰大捷,永寧侯陸嘉彥隻身闖入敵營,勇奪敵軍將領首級,狠狠殺了北羌的威風,消息傳入京中,才暫時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朝臣們。

    陸家軍班師回朝,皇帝也漸漸好了起來,但除夕夜宴時,仍未露面,只是派了幾位皇子出來與寧遠侯敬酒。

    誰知到了年後,皇帝已是好全了,甚至氣色更甚從前。

    風起雲涌的朝堂便又重歸平靜。

    春色正濃,人們紛紛上街出遊踏青,以除去一冬的潮氣,城北宴春樓中,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只見那金鞭一甩,天邊傳來一聲雷響,那泥牛登時便碎了一地……”

    長髯飄飄的說書人正繪聲繪色描述着打春那日的情形,臺下衆人無不驚呼,聽到精彩之處,便掏出幾個錢來打賞。

    收錢的是這說書人的小孫兒,五六歲的孩童,扎着個小揪,拿着土瓷碗在各桌穿梭,不過兩刻鐘,便裝了滿滿一碗黃澄澄的銅板。

    “謝謝各位老爺捧場……”小童笑的更開心,頭頂的小揪也晃個不停。

    “噔”

    一聲脆響,碗裏的銅錢蹦了一地,小童惱怒擡頭,卻又立馬笑眯了眼。

    不知是哪位客官如此大方,扔了一錠碎銀子進來,瞧着足足有二兩!

    正要道謝時,一陣清風拂過,眼前哪裏還有人影,只剩了半盞茶在桌上,悠悠冒着熱氣。

    二樓走廊裏,一位錦衣少年拎着一壺酒,懶懶倚在欄杆處,似乎正在等待什麼人。

    少年瞧着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形頎長,一頭烏髮用一根簪子束起,雖是個白麪郎君的模樣,氣勢卻格外凌厲。

    濃眉下,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微微上挑,眼瞳烏黑,開合之間自帶兩分凜冽寒意。

    樓梯上人來人往,少年只盯着欄杆上一抹陽光出神,嘴角含笑。

    餘光見着一抹青色衣角上樓,從袖中掏出一根竹筷,手腕一翻,那竹筷便如一根利箭破風而去,直直釘在牆上,攔住了青衣人的去路。

    “小侯……陸……陸公子饒命!”青衣人是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抖着腳求饒。

    此人竟然識得自己身份?

    少年挑了挑眉,低聲問道:“你是何人?跟着我作甚?”

    絡腮鬍討好一笑,“在下崔九,陸公子貴人多忘事,去歲東直門外,在下給您牽過馬。”

    崔九年初才升的總旗,統領着幾十個兵士,去年永寧侯打了勝仗,入宮覲見,剛好輪到他巡護城門,便舔着臉爲陸小侯爺牽了回馬。

    今日不該他當值,崔九便如往常一樣來宴春樓找找樂子,沒想到竟然遇到了小侯爺。

    不是說小侯爺墜馬磕到了頭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崔九眼珠一轉,嘿嘿笑道:“陸……陸公子有話好好說,這地方在下熟得很,不如帶您去找找樂子?”

    陸嘉彥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這人言語間多諂媚,且沒什麼功夫,不足爲懼。只是舉止輕浮,讓他有些厭惡。

    不過他本就是要來體驗這人間風月的,有個帶路的也不錯。

    “既是如此,便勞煩你帶路了。”陸嘉彥抽出竹筷,對崔九淡淡一笑。

    崔九喜上眉梢,忙帶着陸嘉彥往裏頭走,這宴春樓二樓全是一間間雅閣,前頭幾間還是茶室,越往裏走,便傳出一些靡靡之音,還有男女調笑聲間雜其中。

    “陸公子這邊請。”

    崔九將陸嘉彥帶進盡頭一間雅閣,他常來此處,自是有一羣“志同道合”的好友,此時早已在雅閣中等候着他。這雅閣位置極好,推窗便可看見一大片桃林,春日景色最佳。

    崔九說裏面已有好友等候,果然,還未進去,便聽見一陣喧鬧聲,崔九剛掀起珠簾,就被一人摟住了脖子打趣,“崔兄今日來遲了,來來來,先罰你一杯!”

    又見崔九後面跟着個錦衣少年,脣白齒紅的模樣,調笑道:“崔兄,這是哪位小兄弟?”

    崔九忙把他拉到一旁,讓他別亂說話,這羣大老爺們兒嘴裏沒個把門的,可別得罪了小侯爺。

    屋子裏擺着一桌酒菜,十幾個男子圍坐着,幾人正在划拳喝酒,另一邊,一位藍袍男子正拍着桌子叫嚷,“叫玉娘出來!不就是要銀子嗎?爺有的是!”

    離他一丈遠處擺着一架樟木屏風,後頭似乎藏着什麼人,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鬟正站在一旁,面上頗爲驚慌。

    藍袍男子顯然是喝醉了,扔了個酒杯砸在屏風腳下,罵道:“真把自己當什麼千金大小姐了!不過是個玩意兒,爺今天非得看看你長什麼模樣!”

    說罷便起身往屏風後去,一個乾瘦老婦衝出來將他攔住,陪笑道:“趙爺,趙爺,您這又是何必呢?玉娘今兒個實在是不舒服,您看……”

    藍袍男子一把將她推到一旁,“你這老貨滾遠些!我趙雲峯今兒就是要看!”

    屏風後亂作一團,小丫鬟和老婦人強拉着趙雲峯,方纔划拳的人也上前來湊熱鬧,抻着脖子起鬨。

    陸嘉彥輕皺眉頭,崔九心道不好,連忙擠進去勸和。趙雲峯喫多了酒,誰也不認識,崔九攔他,反倒受了他兩個耳刮子。

    “出來賣唱還要什麼臉面,又不是什麼清白人家!”

    “莫不是長得實在磕磣吧?”

    “不能吧,玉娘那小腰細的,嘖嘖,老子一把都能握住!”

    ……

    陸嘉彥耳力好,閒言碎語全進了他的耳朵,半晌後總算是明白了原由。

    這個叫玉孃的應該是個歌姬,賣藝不賣身,從不露臉,趙雲峯趁醉鬧事,就是想一睹芳容。

    這些人看着是去拉架的,其實也都懷着一樣的齷齪心思,口中勸說着,卻是把趙雲峯往屏風裏面推搡。

    一羣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

    陸嘉彥眉頭緊鎖,只聽“嘩啦”一聲,屏風被推倒在地,隨後便傳來幾聲女子的驚呼。

    那歌姬被小丫鬟和老婦人護着欲往外逃,趙雲峯緊緊拽着她的袖子,歌姬一頭烏髮亂亂堆在肩頸處,襯得那一段裸露出來的皮膚欺霜賽雪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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